Friday, July 27, 2007

闖入未來

四人夜話 第一輯之一.6原著:余過
美國人說的:闖入未來
一切和以前不同,突然之間,她不認識這城市,也不認識任何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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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紐約的一條街道上,一個孕婦正從百貨商場中走出來。
她名叫羅珊,腹大便便,就快臨盆了。但是今天興緻很好,想上街買點東西。
她從百貨公司出來,在街上緩步走著,忽然覺得有點餓,舉起手來看看腕錶,想知道幾點鐘,但奇怪得很,那錶的長短針不知去向,整個錶面空空洞洞的,什麼也沒有。
這是什麼緣故?她還以為自己的手錶什麼時候壞了。舉頭望一望附近商店的鐘,那鐘上竟也是沒有長短針的,只有十二個標誌時間的數字。
一種神祕的恐怖感襲擊著她,她不相信自已的眼睛,恰巧一個路人走過,她便攔住問道:「先生,請問現在是幾點鐘?」
那路人冷漠地反望了她一眼:「老太太,現在是十五點。」說完也不管她弄明白沒有,就走開了。
羅珊十分生氣,自己並不是什麼老太太,今年才三十歲不到,他這樣叫簡直是侮辱。再想想「十五點」大概就是下午三點正吧,他為什麼要這樣說?這裏又不是飛機場!
懷著滿肚子牢騷,她繼續向前走去。很想找家什麼館子吃點東西,但看來看去,竟沒有一家館子是熟悉的,一剎那間,這城市竟變得那麼陌生。她以為自己走錯了街道,越是向前走,越不認識,連行人也漸漸減少,彷彿已走向市郊的區域。「天啊,我的腦子怎樣了?」她自己埋怨自己,怎麼今天胡裏胡塗的,連居住了二十幾年的城市,也變得好像一個新地方一樣。
她定一定神,再細細向四周打量一下,只覺街道上的房子,形式都很特別,以前沒有見過這樣的款式。譬如在地上奇峰突出,好像幾個高高的尖峰。又譬如許多寶塔,下面瘦瘦、長長,上面卻突然開展;又譬如一個圓球,中間開了幾個大洞……各種怪姿,不一而足。羅珊一看,不對,我還是趕快回家吧,但是我在那裏?應該向那一方走?
羅珊一陣茫然。幸好一個念頭湧了上來:「我應該打電話告訴岳多,說我迷了路。」岳多是她丈夫,在一家機械公司任職。
她找到一個電話亭,一面撥電話,一面心裏在想,岳多接到電話時的表情一定十分滑稽,他怎麼也不相信她會迷路的。
電話接通了,對面聽電話的是一位聲音很甜的小姐:「喂……是的……這裏沒有岳多這個人……妳打錯電話吧?……請問妳的號碼幾號?……不錯,號碼一點也不錯,但這裏不是機械公司,而是國防部附屬核子空軍俱樂部。」
羅珊頹然放下電話。這是不可能的事,岳多改換了電話,也不說一聲。現在,剩下來唯一的救星是姐姐了,她撥了一個電話到她住家:「喂,莊時太太在家嗎?」
「莊時太太?這裏沒有。」對方一個男人粗暴地說:「這是汽車修理站。」
羅珊的手發抖,兩行驚懼的淚水從眼中流下來。「怎麼一切都變了?我在什麼地方?我在什麼地方?」她自言自語問。
從電話亭出來,有一個小孩子走過,她忍不住向他問了一句稚氣的說話:「喂,小弟弟,請問這城市是不是紐約?」
小孩子詫異地望了她一眼:「這自然是紐約。怎麼,妳是別的星球來的?」羅珊又懷疑自己因懷孕而造成這種近乎迷惘的現象,但她一摸自己的肚子時,不覺失聲驚呼:「救命,救命啊!」
附近有一輛汽車經過,馬上停下來。車內跳出一個年輕男子,把她扶住,問道:「老太太,發生了什麼事?」
「我……我的孩子不見了!」羅珊指著自己的肚子。
「孩子?妳是說妳腹中的孩子?」那男人失笑:「老太太,妳並沒有懷孕啊,我看妳神經有點不正常。」
「誰說我不正常?我說你們才不正常,一個個見了我都叫老太太,我自己懷孕難道不知道,醫生告訴我,孩子這兩天就要出世了。」
那男人道:「讓我陪妳去看看醫生吧?也許妳需要休息一下。」
「我不要看醫生,請你送我回家去。」羅珊說。
「好的,妳住在什麼地方?」
羅珊把地址說了,男子欣然邀她上車,向前駛去,他駕車的速度非常快,外面的屋子、街道飛也似的向後退,羅珊坐得心驚膽跳,但奇怪那車子一點不出事。
「請問你開多少咪車。」
「每小時二百五十公里,已很慢的了。」
「天啊,二百五十公里,你不怕失事?」
「這車有自動保護系統,妳不知道?一來有電眼,能自動閃避;二來就算撞車,車身有彈性,就和撞在布袋上一樣,那又有什麼關係?」
羅珊聳聳肩,不敢再作聲,對這些新奇的設備,她聽也沒聽說過。
不一會,男子把汽車停下,說:「已經到了。」
羅珊向窗外一望,一幢高四十層的大廈矗立在那裏,十分雄偉,但並不是她的家。
「你走錯了,這不是我說的地址。」
「我也懷疑這不是妳的家,但XX路二00四號,的確就是這裏,不信,妳出去看看。」
羅珊下車一看,那大廈果然標誌著XX路二00四號,她完全驚呆了,站在那裏不能作聲。
「老太太,我看妳的記性有些毛病,如果妳不嫌棄,到我家去坐一會,慢慢回憶妳的住址吧。」
「我的記憶真的這樣壞?」羅珊聲音微弱說。這時,她除了照那男子的建議去做外,別無他法。
男子再把車開動,飛馳片刻,駛進一個圓柱型的建築物中。車子開進去,向上升起,看來那是一個汽車電梯,只聽見呼呼風嚮,上升了也不知有多高,最後停在「五十五」字上。那男子把車開出來,別有洞天。
這是一層寬闊的房子,除了停車處之外,有一個室內花園,有兩個大客廳,三四個大臥房,四面全都是玻璃牆,光線充足。在不需要光線的時候,可用圍帳遮住。
羅珊走近玻璃牆處張望,不覺心驚肉跳。原來這裏雖是五十五層,卻離地面甚高,窗外雲霧瀰漫,彷彿處於神仙境界,向下雖然隱約望見街道上車輛活動,但小得像螞蟻一般。
「像這樣的房子,我從來沒有見過。」羅珊說。
「這是很普通的低薪階級的房子,比起那些高級職員的住宅差得太遠了。」那男子說。
「還有比這間漂亮的嗎?」羅珊吐吐舌。
「妳要吃些點心嗎?」
「不,謝謝,真抱歉,我還未請教你的大名。」羅珊說。
「我叫戴阿里。妳呢?我知道妳不喜歡人家叫妳老太太。」
「我叫羅珊。」
「羅珊小姐,很高興認識妳。請到那邊房中去休息一會。」
羅珊跟他走進一間房中,房內設備豪華,牆上掛著一幅少女的照片,很漂亮。
「這是你的太太?」羅珊問。
「哦,不,她是我的第二號情人小琪。」戴阿里說。
「第二號?」
「是的,她只午間來這裏住。晚上我另有一位太太,名叫冰冰,住在那邊一間房中。」
「什麼?你能同時有兩個女人,你太太不介意?」
「沒有關係,人人都這樣,冰冰是別個男人的午間情人;而小琪則是我一個同事晚間的太太,我們大家都得到滿是。」
「天啊。」羅珊感到一陣暈眩:「這是什麼世界?」
「老太太……不,羅珊小姐,妳的思想太保守了。事實上,我找不到第三號情人,別人都笑我不長進。」
「那麼要有幾個才理想?」
「七八個也沒關係,只要應付得來。」
戴阿里一面說著,一面招呼羅珊在床上躺下。那床軟綿綿的,十分舒服,一躺下去就不想站起來。
不過,當羅珊一眼瞥見自己的肚子時,又不覺十分傷心。她不知道怎麼會失去了這個孩子。
戴阿里看出她的心事,笑說:「妳又想到孩子的問題了,我不知道妳是不是真的懷過孕。但現在醫學昌明,要懷孕還不容易?只要打一口針就行,多數女人還不願懷孕呢,妳何必為它而煩惱。」
「你年輕,不懂得做爸爸媽媽的心情。」羅珊嘆口氣說。
「也許是吧,我還要過十年或二十年後才領略得到,我的第一號和第二號太太都不願生孩子。生了孩子後,她們就只能固定要一個丈夫了。」
戴阿里正說話間,一陣輕快的歌聲帶進一個少女,正是他的第二號太太小琪。她的相貌與照片差不多,但那服裝卻十分大膽,羅珊只望一眼,也不覺臉紅起來。
她的上半身衣裳實際上只遮蔽著背部,前面完全沒有東西;她的下半身衣裳只遮蔽著前面的一截大腿,後面完全沒有東西。換言之,她在前面看起來是無上裝,後面看起來是無下裝。由於她身材美妙,更覺充滿誘惑性。
「我忘記帶走我的避孕丸。」小琪說:「咦,我才離開,你又找到一個女人了?」
「不,妳別挖苦我,這位老太太迷了路,我把她帶回來休息。」戴阿里解釋。
「別當我是三歲小孩。你對女人的胃口越來越大了,既然這樣,剛才在我面前,為什麼又半死不活的?」
戴阿里有點羞慚道:「白天有妳,晚上有冰冰,有時外間還有些『應酬』,我的確有點力不從心。」
「現在的男人越來越不中用。二三十年前,常常有男人非禮女性的新聞,現在竟絕無僅有,難怪前天有個男人在餐館強姦一個女廚師,後來得到婦女協會的一個金質獎章。」
小琪又說道:「閒話別說了,你要出去嗎?你的車子可否送一送我?」
「好的。」戴阿里轉頭對羅珊說:「羅珊小姐,如果妳還未想起妳的住址,在這裏多休息一會吧。就算住一夜也無妨。我一會兒就會回來的。」
「謝謝你。」羅珊說。
戴阿里和小琪手牽手親密地出去了。羅珊閉上眼睛,要使心情寧靜下來,極力想一想,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但一種奇異的感覺籠罩著她,這屋子好像十分冰冷,而且充滿了神秘,彷彿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就要發生。
忽然有個人影躡手躡足地走了進來,這人正是戴阿里。
「怎麼你又回來了?」羅珊問。
「我又回來了?妳以為我是戴阿里?不,我是戴比英。我們是變生兄弟。不過他是個正人君子,我卻是社會敗類,大不相同。」
「你們長得太相像了。」
「嗯,就因為長得太相像了,我哥哥才恨死我。因為我做了許多壞事,人家都以為是他做的。」
羅珊想說點什麼,外面忽然有高跟鞋清脆的聲音踏進來。戴比英對羅珊道:「一會兒不論發生什麼事情,不許妳出聲,出聲我會打死妳。」
羅珊驚懼地點點頭,外面進來的是另一個少女,這少女比小琪更漂亮,明艷照人,穿得卻比較保守。
「咦,戴阿里,你怎的在家裏呢?」
「我在等我的好太太。」戴比英張開雙手,把少女摟在懷裏,兩人熱烈的擁吻,戴比英的手在她身上大肆輕薄,叫道:「冰冰,妳的身材真是越來越美。」
冰冰璞嗤一笑,通:「今兒為什麼突然對我熱情起來,是不是在小琪身上沒得到滿足?」
「小琪怎比得上妳?」戴比英一面說著,一面把冰冰的衣裳也脫去了。把全身赤裸裸的她抱到客廳裏去,冰冰瞥見羅珊,問道:「那女人是誰?」
戴比笑道:「不要管她,我也不知她是從那兒來的。」
他把冰冰抱到大沙發上放下。冰冰嬌慵無力,嘴角帶著微笑,一任他擺佈。羅珊知道這個壞蛋弟弟要冒他哥哥的身份侮辱嫂嫂,她十分心急,卻又不敢說破。
耳邊傳來冰冰的嬌嗔聲,和吃吃的笑聲,羅珊非常難過。她忍不住步下床來,向客廳張望,只見那戴比英果然是個禽獸,竟和嫂嫂在地氈上胡天胡帝起來。
羅珊雙目一閉,幾乎要暈厥:「老天爺,這是什麼世界?」
本來這是別人的事,不用她擔心。但一來,戴阿里待她相當好,她對他已生出好感,二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,她彷彿和這些人並非今天才認識,好像已有很長遠的關係。現在最擔心的是戴阿里忽然從外面闖進來,這裏馬上會發生一幕家庭慘劇!
大約半個鐘頭後,冰冰在地氈上嘆口氣說:「奇怪,你今天怎麼判若兩人?」
「什麼判若兩人,本來就是兩個人嘛。」戴比英得到滿足之後,露出一副流氓的嘴臉。
「你是什麼意思?」冰冰問。
「我不是妳的丈夫戴阿里。」
「你是……」冰冰驚愕得張大了嘴巴。
「你……一定是戴阿里的變生弟弟……戴比英,啊……」冰冰尖叫起來:「你是那個十惡不赦的一夜間殺了十三個婦孺的大惡魔!」
「真正的數目是十四個,其中一個是孕婦。」戴比英洋洋得意地說。
「你為什麼要那樣做?那只是一間育嬰院,與世無爭的育嬰院。」
「沒有什麼原因,因為那育嬰院院長沒有接納我的求愛,觸動我的怒火。」
「你真不是人!今天的事……鳴鳴,要是你哥哥知道……」
「我早就知道了。」一個冷淡的聲音在客廳一角響起來,原來戴阿里不知何時已經進來。
冰冰看見丈夫,心裏異常尷尬。和別的男人親熱還沒有關係,偏偏這個對手卻是丈夫的弟弟。
戴比英頭一眼看見戴阿里也有點錯愕,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,哈哈笑道:「想不到我們剛才的表演都讓哥哥看見了!」
「你是故意的!」戴阿里恨恨地道。
「可以那麼說,我不喜歡我的哥哥生活得那麼優悠,而我卻東奔西躲,過著不見天日的生活。我要報復,向所有的人報復!」
「你簡直不是人!」戴阿里紅了眼睛,突然向戴比英撲過去,要將他毆打。但弟弟比他更敏捷,身子一閃便避過了。戴阿里仆倒在地上,反讓弟弟踏住他的背脊。
「說打架,你哪兒是我的對手?」弟弟道。
戴阿里奮力一掙,翻身跳起,從懷中拔出一把小刀:「我今天和你拚了!」
「來吧,我的好哥哥!」戴比英也拾起沙發上的一件外衣,作為防避的武器。
「不要……不要自相殘殺……」在房中偷看的羅珊,忍不住衝出來喊道,她淚流滿面,情緒激動,令躲在一角的冰冰覺得奇怪。顯然,羅珊的關心還在她之上。
正在氣頭上的兩弟兄那裏會聽一個陌生人的勸告?他們相互對峙著。戴阿里的小刀揮了幾下,沒有刺中對方。戴比英看準時機,用外衣把他的小刀一捲,一拳打在哥哥的小腹上。戴阿里悶停了一聲,痛入心脾。戴比英得勢不饒人,「蓬蓬蓬」,接連向哥哥腹下毆打了幾拳,乘勢將小刀奪過來,獰笑一聲,直插進哥哥的肚子裏:「啊……」兩個聲音一齊驚叫起來,分別發自冰冰和羅珊口中。戴阿里鮮血直冒,令人不忍卒睹,他踉蹌地走了幾步,跌倒在地上,當塌氣絕。
戴比英把刀子一拋,道:「從現在起,我就以我哥哥的身份活下去!」
冰冰撲在戴阿里身上哭泣,指著戴比笑道:「我早知道這是你的陰謀,你要把哥哥打死,好取代他的地位。」
「不錯,從今天起,這房子是屬於我的。你和小琪也是屬於我的。還有,銀行的存款、汽車和一切,都是我的。反正我們兄弟長得一模一樣,沒有人認得出來。只要妳不說。哼,如果妳敢說一個字,我把妳從這五十五層樓拋下去!」戴比英露出猙獰的面目。
冰冰不停地抽噎,比先前哭得更厲害。
戴比英忽然指著羅珊道:「妳是什麼人?既然妳看見剛才的一幕,我就不能放過妳。」
羅珊一驚,向後退縮。但戴比英一個箭步已跳到她面前,把她抱起,向大玻璃窗前奔去。羅珊掙扎呼叫,卻敵不過他的力氣。戴比英在窗旁的按鈕上一按,那窗自動翻起,風聲呼呼吹進來。
羅珊望著五十多層樓下的汽車與行人,嚇得幾乎暈厥。
冰冰從地上爬起,撲過來救援,叫道:「她是個無辜的人,你不要殺她!」
「把她從窗口拋出去,別人只當是自殺!」戴比英乾笑一聲,把羅珊向窗外推去。
羅珊情急之下,緊緊抱著窗框不放,冰冰則拉著戴比英的一條腿,咬他打他。戴比英怒極,對冰冰狠狠踢了一腳,把她踢出一丈開外,然後再用力將羅珊向窗外推擠,羅珊的一隻腳和大半個身子都懸在窗外,她的眼睛逐漸矇矓,理智也逐漸渙散,她猜想,也許再支持十秒鐘,或是五秒,她就要鬆開兩手,掉下去了。
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,忽然街頭響起了一陣不尋常的慘呼之聲,接著是汽車的碰撞聲,還有各式各樣的爆裂聲。
戴比英兩手忽然停下,站在那裏不言不動。
羅珊不知那是怎麼一回事。她首先兩腳一伸,先跳進屋裏來,定一定神。
戴比英沒有再來襲擊她,也不再聽見什麼聲音。她抬頭一看,驚異萬分,戴比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,細看他一下,原來已死了。冰冰躺在地上,也已香消玉殞。
對今天發生的事情,羅珊每一樣都感到震駭和茫無頭緒。戴比英和冰冰為什麼會突然死掉?令她百思不得其解。
從他們的表情看,並沒有痛苦,也沒有受到襲擊。雖然冰冰曾被戴比英踢了一腳,但那是不會致命的。兩人之死,顯然另有原因。
她不能再獃下去,一定要去報案,請人協助。
她踉蹌地奔出門外,第一個念頭是去找下一層的住戶,但才踏進電梯便嚇了一跳,電梯裏也直挺挺躺了一男一女。臉上並無痛苦的表情,但一摸他們的肌膚,全身冰冷,證明已死去。
羅珊手足發抖,真盼望越早離開這古怪的地方越好,但除了這電梯外,她看不到還有其他的出路。幾個鐘頭前,她和戴阿里乘車上來,那汽車也是乘這個大電梯的。
她不再遲疑,閉上眼睛,不去瞧那兩具屍體,讓電梯以極快的速度把她帶到樓下。然後衝出街外,迎面一陣清風吹來,使她感到如釋重負。
但街道上一片驚人的死寂,所有的汽車不是碰在一堆,便是橫七豎八地停在路中央,有的汽車闖進了店鋪,有的翻了筋斗,顯見剛才是在突然的變故中,人人都失去了控制,也難怪出現過一陣短暫的慘呼聲和碰撞聲。
街上依然有很多人,可是全都站在那裏,呆立不動,有一個老太婆拖著一隻小狗,一人一狗在路上保持著向前的姿勢,但是並沒有走動。有一個小孩,手拿冰棒在吃,那冰棒還放在口中,冰水從嘴角流下來,但小孩卻失去知覺了。又有兩夫婦手挽著手走路,妻子回過頭來對丈夫說話,那姿勢仍然保持著……。
羅珊越看越驚,不住地向前跑,希望能找到一個會開口說話的人,她經過一間餐館,十幾個食客坐在桌前,面前有的放著牛排,有的放著湯,但沒有人吃喝。
羅珊繼續向前走,經過一個超級市場,見許多男女態度安詳地在選購物品。如果沒有見到剛才街上的情景,沒有人會懷疑這裏出了什麼事。但細看一下,每一個人都是僵立不動,像個蠟像一樣。
羅珊一面走,眼淚一面沿兩頰流下來。在這城市裏,似乎每一個人都死去了,只有她一個活著。
「為什麼?為什麼?」她高聲問著,寂靜的四周也傳來「為什麼,為什麼」的回聲,她的皮鞋「吱咯吱咯」清脆地響著,聽在耳裏越覺心驚。
如果再見不到一個活人,聽不到一個人的聲音,她快要瘋了。
忽然一陣人聲傳過來,羅珊喜出望外,向那聲音奔過去,但當她跑到那聲音出處時,不覺大失所望,原來那是一間店鋪的電視,電視上有個男人在報告新聞。
不過,在這個時候能夠看見活人的影子,對她來說也是一種欣慰,到底她知道還有人活著。細聽那新聞,卻令她更加吃驚。那報告員聲調緊張地說:「…… 各位聽眾,核子戰已經發生了,這不是玩笑,是千真萬確的事實。紐約已經被死光毀滅,該市全無聯絡……我們正在反擊中……總統已通過熱線電話向蘇聯抗議……」報告員說到這裏,用手揮去額上的汗,接過一張紙頭,失色道:「各位聽眾,又一個大城市芝加哥被死光毀滅了,各位趕快逃生吧,大概很快就會輪到我們這邁亞美市……」羅珊至此才恍然大悟,原來世界大戰已經發生,而對方出動的竟是慘酷無比的「死光」武器,在與人體接觸的一剎那,就要了人的命,令人一點痛苦也沒有。
那些在路上駕車的人,突然失去了知覺,汽車自然亂撞,橫七豎八地翻倒在馬路上。至此,一個問題閃過羅珊的腦際:「為什麼我沒有死?為什麼我一個人沒有死?」
但她不暇思索,報告員的聲音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:「各位聽眾,最新消息:蘇聯否認襲擊美國……死光原來從非洲襲來,這是什麼原因,國防部正在查究中。」
新聞報告員說:「總統已和蘇聯領袖通過熱線電話,彼此獲得最深的了解…… 防衛電波指出死光是從非洲射來,現美蘇二國正合力搜尋發射處,予以對付……」
那緊張的氣氛和聲調,令羅珊把本身的安危也忘記了,她全神貫注地傾聽著。
「……可是由於誤會,美國的核子飛彈已炸毀了列寧格勒……總統向蘇聯人致以最深的歉意……國防部已下令立即將核子飛彈指向非洲……蘇聯也下令,隨時使用死光武器,向非洲方向瞄準……」
報告員揩揩汗,又接過一張紙頭,發出更大的聲音:「各位聽眾,蘇聯剛剛發現死光武器原來已不見了,連同十個一級科學家同時失蹤……很明顯,從非洲發射死光的正是那些叛徒,蓄意挑起各大國之間的惡鬥……
「好了,我們已找到這些非洲惡魔的據點了,國防部下令立即攻擊……七…… 六……五……四……三……二……一……十枝飛彈齊發……我們勝利了,那邊的死光再也發射不出來,他們已被炸成灰燼……
「檢討一下這次災禍的損失,我們共被死光毀了十二個城市……蘇聯兩個被毀,是我們的飛彈造成的,不過莫斯科鑒於環境特殊,已聲言不會因此而向美國報復……」
「世界各國紛紛向華盛頓發出慰問……電報來自倫敦、巴黎和北京……人人都承認,這是世界有史以來最大的災禍……至於非洲的那批惡魔們到底怎樣把死光武器偷走,又為什麼要襲擊美國,恐怕將是永遠的啞謎,因為那些喪心病狂的惡魔,沒有一個能活著……」
羅珊看到這裏,鬆了一口氣,人類終於逃過一次毀滅的命運,但是剛才那念頭又湧上她的腦際了:「我為什麼經歷了『死光』,而沒有死?」
忽然,她的肚子一陣劇痛,只感天旋地轉,她驚悸欲絕,兩手亂抓,想要抓緊什麼東西。
羅珊沒有抓到什麼,因為她很快就失去了知覺。
當她醒來時,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。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,一個護士走近她身邊,向她恭喜道:「太太,妳生下一對雙胞胎!」
她的丈夫岳多也在床前,溫柔地望著她:「妳剛才真把我們嚇壞了,在百貨公司買東西的時候忽然昏厥,十字車把妳送到醫院來,想不到妳一來到就生下兩個孩子,真了不起!」
羅珊感到茫無頭緒:「你在說什麼?我在什麼地方?」
「什麼地方?這是紐約市立醫院,妳看不出來?」岳多問。
「紐約沒有被毀滅?」羅珊沒頭沒腦地問。
岳多愕然,他拍拍羅珊的手臂道:「紐約好好的,為什麼會毀滅,我想妳需要休息一會。」
「那麼我剛才是在做夢?」羅珊道:「原來那些慘劇並不是真實的。」
她頓了一頓,又道:「我的孩子呢?讓我看看我的孩子。」
護士應道:「是。」
不一會,兩個護士各抱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嬰孩進來,放在他們母親的身側。
羅珊左看看,右看看,心滿意足,笑問她的丈夫道:「你給他們起個什麼名字?」
「讓我想一想,」岳多道:「一個叫戴阿里,一個叫戴比英,怎麼樣?」
「哦……」羅珊失聲驚呼:「你為什麼要起這個名字,我不要,我不要!」
腦海中浮起了剛才噩夢般景象,那兩弟兄也叫戴阿里和戴比英,也是變生孩子……這是不可能的,岳多從來沒有把這名字告訴過她,她怎麼會往噩夢中知道那兩個名字呀?世上有這樣巧合的事?
她細細推想下去,莫非那就是孩子未來的命運,她在昏暈的一剎那間竟進入了未來?難怪紐約受死光襲擊,她並沒有死去,因為她並不屬於那一個時代的人物。
羅珊極力去追億那夢幻般的情景:
一些鐘錶是看不見指針的,這表示時間已失去了作用,那是「未來」。
所有的電話號碼都換了主人,因為那是大約三十年後的事。所以,她無法在電話裏找到丈夫和姐姐。
她的腹部沒有孩子,自然,在三十年後,她的孩子不是早已生下來,而且長大了嗎?
街道不認識,因為所有建築物都變了樣。汽車有彈性,那大概是未來的產品。
人人見了她,叫她「老太太」,因為三十年後,她應當是六十歲!
羅珊越想越心驚,那兩個聲音,戴比英和戴阿里,當他們打架時,為什麼她覺得提心吊膽,好像有切膚之痛?自是因為她是他們的母親。所有這些景象,都是她平日無法幻想出來的,因為她從來不看科幻小說。
只有一個解釋,她是在夢幻中進入未來,看到了將來的情景,但那是多麼的可怕,她希望那不是真實的,在未來的社會裏,科學雖然進步,享受也已提高,但人們的心靈和道德並沒有進步。反之,似乎比今天更差。
女人可以同時有幾個丈夫,丈夫可以同時有幾個妻子,那都不重要。令她害怕的是,戴比英、戴阿里竟會自相殘殺,結果雙雙斃命,這情景令一個做母親的心痛。
她低頭望一望兩個孩子,淚珠從眼中流出來。
「妳怎麼啦?」她的丈夫問。
「岳多,你告訴我,人的心靈能進入未來嗎?」
「進入未來?妳又胡言亂語了。」岳多向護士道:「快請醫生進來,給她打一劑鎮定劑,或者吃點什麼安眠藥片,讓她靜靜休息一會,她精神太緊張啦。」
羅珊知道丈夫並不了解,但她也知道,那種事情說出來是沒有人相信的,這將是她自己永遠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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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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