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July 27, 2007

再活一次

四人夜話 第一輯之十三.6原著:余過
法國人說的:再活一次
妳就富妳已死去好了,把妳的名字忘掉,把過去一切抹去,跟著我走,就當是另一個人,再活一次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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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十二時左右。
海邊靜悄悄的。有個人影像幽靈一般走過來,她在一個廢置的碼頭旁邊站立了很久,像有無限心事,低聲哭泣了一陣,便縱身一跳,落入海中。
她根本不會游泳,連喝了幾口海水,眼看就要沒頂了,忽然有個黑影,像隻大鳥,從岸上撲下,用健碩的身手,把女郎的身體抓住,泅泳近岸,把她救上來。
女郎吐了幾口海水,慢慢甦醒。她打量救她的人,是個濃眉大眼、滿臉鬍子的大漢。她感懷身世,重新哭泣起來。
那人不問她一句話,端坐在地上,看她哭泣。
等她哭得夠了,他才說:「妳要尋死,當然有尋死的理由,我不必問妳,但現在妳已死過了,若不是我,妳已經沉屍海底。妳就當妳已死去好了,把妳的名字忘掉,把過去一切抹去,跟著我走,就當是另一個人,再活一次!」
女郎覺得這主意很新鮮,停止了哭泣,睜大眼睛望著他。
「可是我怎知你是什麼人?」她說。
漢子哈哈笑道:「妳連死都不怕,何必理我是什麼人?難道還有什麼事比死更可怕的嗎?」
女郎一想:「很對,我死尚不怕,還怕什麼?」便點點頭。
「與其去死,倒不如活著到處亂闖,看看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,什麼都看過了,若還不滿意,再死不遲!」那人老氣橫秋地說。
女郎苦笑一下,道:「好,我願聽你的話。」
「妳跟著我,有吃的就吃,有玩的就玩,不要問我是什麼人,就像我不問妳一樣。還有,就算遇到妳認得的人,也要裝作不認得,別睬他們,因為妳已經死了。」
女郎點頭道:「我懂得。」
「起來,走吧。」
女郎從地上爬起,漢子也不扶她。他在前面走著,讓她跟在後面。
她們走了一段寂靜的路,有一輛街車經過,漢子截停了它,招呼女郎上車。
「麗都大酒店。」漢子對司機道。
女郎有點奇怪,麗都酒店是這南部城市最豪華的酒店。看不出一個粗魯漢子是住在這種地方。
她沒有問他什麼,決定遵守諾言,什麼都不作聲。
不久,車子到了酒店,侍役恭敬地迎接漢子進內,對他們穿著濕透衣裳的狼狽樣子,並不在意。
漢子一直把她帶進房中。這是一個豪華大房,面對海港。房內附設有會客室、酒吧,臥房內有一張富麗的雙人床,和有一個圓形浴盆的大浴室。估計在這房間住一夜,等於普通人三個月的薪金。
女郎暗暗咋舌,不知此人是什麼來頭。
「意莎,這房中有許多長沙發,妳喜歡睡哪一張就哪一張。」
「我不叫意莎。」女郎道。
「我要妳忘記以前的一切,妳做不到?我叫妳意莎就是意莎。」
女郎點頭道:「好吧。那麼我叫你什麼?」
「在人前叫我老闆,沒有人的時候可叫我魯易。」漢子說。
女郎偷偷打量他,大約三十來歲,最多四十,相貌粗魯,衣著隨便,說他像個水手還貼切一點。不過他說話時,兩眼凌厲,很有威嚴,這是他最大的特色。
魯易把濕衣裳換過,在浴室內唏里嘩啦洗了一個淋浴。穿件睡袍出來,對女郎道:「妳可以用浴室了。」他自己到酒吧間去調酒,自斟自飲。
女郎在浴室沐浴完畢,用毛巾裹著身子,正愁不知穿什麼衣裳,打開浴室的門,見一套男裝睡衣放在地毯上,她拿來穿上,雖然寬大,卻也比赤身露體的好。耳邊聽到呼呼軒聲,原來魯易已在床上睡著。
她暗笑,她還擔心他有什麼不軌之圖,原來他已睡下,這樣倒放心了。
酒店房中有多張毯子。女郎拿起一張,到長沙發上躺下,把毯子蓋在身上。心中生起一陣滑稽而又淒涼的感覺,她本以為要葬身水龍宮中,誰知卻躺在這陌生的房內。她投海是因失戀,自覺容貌不惡,不知何故心上人偏偏棄她不顧,令她傷心欲絕。現在也好,這陌生人魯易叫她當往日的自己已經死去,重新另做一個人,以後再也不想那薄倖人了。意莎,意莎,我就叫意莎吧。
她哭了一陣,因身子極度疲乏,昏昏睡去。
第二天醒來。已日上三竿,意莎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得那樣沉。爬起身來,赫然見一包衣物放在面前,是新購的女性便裝,由內到外都齊了。意莎知道是魯易所辦,心中暗暗感激。別看他外表粗魯,倒是甚為細心。
她起來穿上衣裳,是襯衣和牛仔褲,雖不特別稱身,總勝於穿上昨夜的濕衣物。
剛剛穿好,魯易已回來了。他對她瞧了一眼道:「吃飯去。」
他顯然是一個不愛講話、也不愛笑的人,要說什麼盡量簡短,常把嘴巴閉攏。那一把鬍子把他的臉遮去一半,更不易見他的喜怒哀樂。
意莎不說什麼,默默跟著他。以為他帶她到什麼餐館吃飯,誰知他一直向貧民窟走去,在一家最航髒的小店停下來,這時是中午,有十多個食客在店內吃喝著。一個滿身油污的胖婦人向魯易招呼,親熱地叫道:「魯易,你這王八蛋好嗎?」
「妳好,胖媽媽,給我們來兩份午餐,照老樣子。」
「什麼時候討了個小媳婦兒?」胖婦人笑問,兩眼瞇成一線。
「是我的朋友,別胡說。」魯易道。
胖婦聳聳肩,又忙著去工作,不久,把兩份香噴噴的牛排端上來,另加兩大杯啤酒。
意莎從來沒有在這樣擠迫、侷促的環境吃過飯。她偷眼看魯易,見他大口大口咀嚼牛排、喝著啤酒,泰然自若,心想這人的身分真是神秘,他能住得起那豪華的酒店,卻偏偏到這樣蹩腳的地方來吃飯。
她把牛排小塊小塊切開,放進嘴裏咀嚼,味道不錯,她認胖媽媽的店子,烹調確有一手。
魯易吃完一塊牛排,又叫了第二塊,問意莎要不要,意莎表示已足夠。魯易再吃了一大碗豆湯、一塊燒排骨和數片麵包。他的食量如此驚人,教意莎開了眼界。
他吃完後,店裏的食客已減少。胖媽媽又過來找他聊天。
「有沒有見到妳的乾兒子韓迪?」魯易問。
「好幾天沒來過,那小子一定又找到相好了。」
魯易從袋中取出一張酒店的卡片交給胖媽媽:「我住在這家酒店四0三號房,叫他來找我。」
這大概是他找胖媽媽唯一的正事,說完就走了。付帳非常慷慨,遠超過所需的數字。胖媽媽眉開眼笑,連叫:「好王八蛋,下次再來啊。」
離開了貧民窟,魯易卻帶意莎到全城最貴的一家時裝店去,說道:「妳自己挑選幾件衣裳,晚上我帶妳到賭場去,可以穿得漂亮點。」
意莎一看標價,都是成千上萬法郎的,不禁咋舌,低聲道:「太貴了,不如到別一家去。」
「不,這一家的式樣好,妳儘管挑選,我付得起。」
意莎選了幾件晚裝試穿,都很稱身,把她襯托得高貴華麗、顧盼生姿。意莎自己也不知道可以這樣美。只覺件件都好,難以選擇,魯易叫店員都包了。
意莎驚奇他的闊綽,從店子出來,她道:「你本不用全部買下來的。」
「我見妳喜歡。只要喜歡就是值得的。」
這晚魯易帶她到賭場去。他換過一套西裝,身材高大,雖不英俊,卻帶有一種威嚴。
意莎穿上一套黑色晚裝,薄施脂粉,如一朵含苞初放的玫瑰,當下車步入賭場時,她把手插進魯易臂彎中,吸引無數艷羨的目光,魯易不說什麼,但他的神情顯然也很自豪。
賭場內非富即貴,都是當地上流社會的人物,但人人對這一對都很陌生。魯易顯然並不認識任何人。
他一出手,便換了十萬法郎籌碼,把一半交給意莎,道:「妳拿去玩。」意莎吐吐舌,她從來沒有拿過那樣大的籌碼。
她在每張賭桌上碰碰運氣,每次下注一千法郎,或輸或贏。三個鐘頭後,當他們離開時,魯易的籌碼全部輸光,意莎倒贏了三萬法郎。魯易帶她換回現金,交給她道:「這全部都是妳的。」
意莎很高興,一來由於這晚新鮮的經驗。二來由於魯易的闊綽。她不一定用得上這些錢,但對一個闊綽的男人,女人總是欣賞的。
以後一連幾天,他們或飲宴、或跳舞、或觀劇、或玩高爾夫、或享受按摩、沐浴,都是豪華無比的生活。每次只有他們二人。魯易從未找過什麼有錢的朋友。意莎緊守諾言,什麼都不問他。
一天上午,魯易對她說:「這裏的生活都見過了。再沒有什麼刺激,我帶妳去見識另一種生活。」
下午,他和她乘飛機到南美洲一個城市,抵達後,再乘汽車前赴一個漁港。那裏的人都以打魚為業,連空氣都充滿了魚腥味。
意莎以為他要在這裏住下,誰知不然,他僱了一艘汽艇,又向海外開去。
在傍晚時分,他抵達一個荒僻的小島。魯易繫好船,帶她上岸。
意莎不知魯易要做什麼。如果不是他過去表現得那樣闊綽,她真懷疑他要把她賣了。
她記得魯易講過的話:「妳對死尚且不怕,還怕什麼?」所以她始終沒有問他要去什麼地方。
魯易走在前面,越過山石和樹叢,不久,瞧見一個山洞。他們走進洞內,漆黑不見五指。魯易點燃了打火機,現出一線亮光,他回頭拉住意莎的手,慢慢摸索進去。山洞愈來愈狹,只容一人行走,異常濕滑。天知道,魯易走進去做什麼。
前面又有山石阻擋,看似一條死路。魯易在石上敲了三下,又敲兩下,再敲七下。說也奇怪,不久就傳來另一面敲打山石的聲音。彷彿是暗號。魯易又敲了幾下,忽然發出「嘎嘎」之聲,前面的山石慢慢移開了,出現燈光,魯易拉了意莎的手進去,裏面豁然開朗,是一個大山洞,有五六十人在裏面,有男也有女,正在燒飯,準備吃喝,見魯易進來,歡聲雷動。
意莎呆了一呆,做夢也想不到這裏面另有天地,而且不知道這是些什麼人。
魯易逐一介紹她認識:「這是穿山甲,這是小海怪,這是禿鷹……」都是綽號,意莎一時記不了許多。
於是他們一同吃飯、喝酒。那些人都甚豪氣,高聲說,大聲笑。有三四個女人,和他們一樣粗豪,尤其是一個嬌小身材、略有姿色的女郎,綽號「小水點」,更豪放得可以,時時摟著不同的男人親吻,把她口中的酒餵進男人的嘴巴中。她穿的裙子又極短,很多男人把她抱起來,親一個嘴,又拋給另一個男人。她也毫不介意,不斷發出笑聲和叫聲。
意莎對這種氣氛很不習慣。幸好大家尊重她是魯易帶來的朋友,沒有人碰她,魯易喝了不少酒,他把「小水點」叫過來,道:「今晚妳帶意莎和妳一起睡。」
「小水點」露出詫異之色,似乎是說:「她是你帶來的女人,為什麼不和你睡,和我睡?」
但這表情一瞬而逝,她很快就向意莎露出熱情的笑容,拉著她的手道:「來,看看我睡的地方去。」
意莎隨她而行。「小水點」吱吱喳喳地道:「我們這裏像一個大家庭,幾十個人情如手足,都住在這山洞中。說話作事無拘無束,慢慢你就習慣了。」
她們走到山洞一角,有一面布幅掛起作屏障,這就是「小水點」的閨房。地下鋪了好幾個麻包,再加上一張被褥,這就是她的香床。意莎皺起眉頭,口上沒說什麼。
「小水點」道:「妳不要客氣,就當自己的家一樣,別看輕我這居處,這是全山洞最乾淨的地方了。魯易叫妳和我睡,證明他有眼光。」
這晚,意莎就此睡下。由於環境陌生,一時不能入寐。而「小水點」也很熱情,不時對她說這說那。
「妳『跟』魯易有多久了?」大概由於在山洞生活日久,「小水點」說話直率異常。
意莎臉上一紅:「我們只是朋友,認識不過一星期。」
「別告訴我魯易沒和你睡過?他是『急先鋒』,女人在他手上,很少漏網的。」
意莎默然片刻,道:「他沒有碰過我。」
「嘖嘖,如果妳沒有說謊,那就是一個奇蹟。跟魯易一個星期,而妳還是處女!難道你們是分房住的?」
「我們住同一個房間,我睡沙發。」
「哈哈,更笑話了。魯易什麼時候竟變成一個柳下惠?明天我要問問他。」
「妳呢?」意莎想把話題改變。
「我是不在乎的,我喜歡跟誰睡,就跟誰。這裏的男人,差不多我都和他好過。」
意莎吐吐舌:「想不到妳這麼風流。」
「小水點」聳聳肩道:「這是沒有法子的,我們過的生活是『今朝不知明日事』,所以誰都不為將來打算。能夠快活就快活,和誰在一起沒有關係。這樣也好,不會有感情牽掛。再說,這裏男多女少,如果我們女性不放鬆一點,很多男人會十分苦悶的。」
「你們靠打魚為活?」意莎問。
「難道魯易沒告訴過妳我們是作什麼的?」「小水點」又露出詫異的神色。
「我們像有一個不成文的默契,互相不問對方的事。」
「妳們兩人真神秘,我還是不說的好,留給魯易自己告訴妳吧。」
「小水點」本來還想說什麼,有個男人隔著帷幕輕輕叫她:「小水點……」
「小水點」爬起身來,走出帳外,意莎聽見她和那男人竊竊私語。「小水點」道:「我有客人。」男人道:「妳到我那邊來……」下面的聲音更細,聽不清楚。忽然「小水點」嬌嗔道:「你這壞蛋!」似乎是那男人擁吻了她。她心軟了,回進帳來,對意莎道:「妳先睡,我有事情出去商量一下。」
意莎道:「請自便。」
「小水點」披上一件外衣,兩腿光禿禿的,就這樣隨那男人走去,意莎偷偷爬起來,在帷幕上露出眼睛向外望,見他們走到那男人睡的地方坐下,這時大多數人都睡下了,山洞內沒有火光,只有一兩盞吊燈,光線並不明亮。意莎隱約見到「小水點」和那男人擁抱在一起。不久就傳來一陣吃吃的笑聲,她顯然已習慣了這種生活,並不在乎旁人竊聽,而在其他被窩中也有男女的笑聲,不止他們一對。意莎回到自己床褥上,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況味。
第二天起來,意莎和大夥兒一起吃早飯。魯易似乎很忙碌,一忽兒和這些人交談,一忽兒和那些人耳語。他的說話帶來一種興奮的氣氛,不久,山洞一角乒乒乓乓,有幾個男人用長軍刀打起來。
意莎見這些人真刀真槍的打,嚇了一跳。恰巧「小水點」走過來,便問:「他們在幹什麼?」
「在練武。」「小水點」答道。
「他們不怕砍傷對方?」
「不會的,在重要關頭時,大家都有分寸。就算真的劃了一道口子,那也是家常便飯,不算一回事。」
談話間,又見有些人在對著移動的靶子開槍,有人在練摔角和毆擊,一時充滿火藥氣味。
「小水點」自豪地道:「妳要不要看看我的槍法?」
「連妳也會開槍?」
「妳看我的。」「小水點」帶她走到一隊練槍的漢子旁邊,排在他們身後。每人射三槍,不一會,便輪到她。
她舉起槍來,對靶子瞄準。那靶子是移動的人形木牌,她連發三槍,有兩槍射中人形的眼睛,一槍射中他的頭顱,意莎拍手叫好。
「小水點」放下槍,對她道:「我還會兩手柔道,在普通情形下,一個男人想要欺侮我,可不容易。」
旁邊一個漢子插口道:「誰敢欺負我們的『小水點』,除非她甘心情願被人欺負!」眾人大笑。
午後,魯易和意莎坐在一角談話。
「現在也不必對妳隱瞞了。我們是海盜,我是這幫人的首領。」魯易說。
意莎雖然也猜到一點苗頭,但聽他親口道出,還是禁不住全身一震。
「妳害怕嗎?」
意莎默然。她想起魯易說過的話:「妳死尚不怕,還怕什麼?」
「我們雖是海盜,但不發不義之財。我們伏擊的是那些私梟,他們在這一帶很猖獗,勾結官員,明目張瞻地把貨送上岸,我們搶他們,可以說是黑吃黑,他們把我們恨得牙癢癢的。」
「你不怕他們報復?」
「他們想不出法子。這是我們匿居在此處的原因,就算他們能找到這個島,只要他們一登陸,我們已警覺了。如果來的人少,我們就殲滅他們;來的人多,我們就逃避。他們無奈我何。」魯易豪氣地笑道。
這是意莎認識他以來,談話最多的一次。
「今晚我們要出去做一趟買賣,妳跟不跟我們同去?如果害怕,可以住在這島上。明天我們就回來了。」
「『小水點』呢?」
「她也去。」
「那麼我去好了。」
「很好。給妳一枝槍自衛,妳跟『小水點』學學怎樣燒槍。」
魯易的談話至此告一段落。這晚黃昏時分,魯易的部下飽餐戰飯,在另一個出口悄悄登上一艘汽船,這船停在港灣深處,有樹叢掩蔽,輕易不會被人發覺。一行四十人,佔了島上夥眾的三分二;連同意莎,都上了船。
這夜沒有月色,海面很黑。但天氣清爽,海浪也不大,人人情緒高揚。這些人看來並不怕死,反而怕沒有事做,悶在山裏。
魯易在船樓觀察和指揮航線,又要留意有無官方的船隻。這時充分表現他的重要性,人人以他的指示為依歸。他的觀察稍有錯失,全船人的生命都可能斷送在他手裏。航行三小時左右,他們的船隻慢下來。「小水點」興奮地告訴意莎,已經發現目標,遠處有一個黑影停著不動,那就是走私船,可能正在把私貨送上岸。魯易指揮船隻在不為對方注意的地點靠近岸邊。他們分批乘小艇上岸。意莎沒有作戰經驗,留在船上。
大約有三十人上了岸,有的攜帶衝鋒槍,有的帶手榴彈,有的帶手槍、鋒利的長刀。「小水點」除了帶武器外,還帶一袋救傷用品,隨時準備替同僚裹傷。
他們去後,海面一片沉寂。不知怎的,意莎的心也加速跳動起來。
大約半個鐘頭後,岸上忽然發出卜卜槍聲。接著是一片喊聲和打殺聲。從船上可以望見岸上有斷續的火光出現。偶然夾雜一陣淒厲喊聲,在寂靜的晚上特別驚心動魄,似乎是一個人失去生命前的最後呼喊。
意莎心下默默祈禱,盼魯易不要受傷,也希望「小水點」不要遇害。她曾經有一個時期對生命漠然,活著也覺得毫無意義,這是她第一次對別人關注起來,只覺魯易和「小水點」都像是她最親的親人,她真怕他們兩人出去,只得一個人回來。
槍聲持續的時間實際只十分鐘左右,但在意莎心內已覺漫長得可怕。令她略為寬心的。是還未聽過女性負傷的叫聲。大概「小水點」沒有出事。她現在已明白她平日的心情了,在經過這樣出生入死的場面後,誰還計較什麼小小得失?和哪一個男人睡覺又有什麼要緊?
船上留守的其他人員也同樣關心戰鬥情形。不久,岸上有人吹響數聲海螺,船上人喜道:「我們勝利了。」
「真的?」意莎不自覺地跳起來:「現在他們馬上要回來了?」
「不,大概還要押著俘虜上船,去查看其他尚未及運上岸的走私貨品。」一個叫皮叔叔的年紀較大的漢子答道。
果然,不久就有數隻小艇向那走私船上划去。皮叔叔把一具望遠鏡借給意莎觀望。就在那幾隻小艇以不同方位靠近走私船的時候,一排火光忽然從船上射出來。接近船身右側的小艇有二三人中槍,還有人墮下海中。意莎心頭狂跳。接著四面槍聲交響,幾隻小艇與船上走私餘黨激戰。
皮叔叔嘆道:「那船上人不顧俘虜的死活。」
忽聽隆然一響,小艇有人將手榴彈擲上船頭,發出耀眼火光。
未幾,槍聲沉寂,那走私船顯然已受控制。
「我們勝利了。」皮叔叔再一次說。
半個鐘頭後,四五隻小艇分別把戰利品載回來,受到船上人的熱烈歡呼,小艇把戰利品放下,又繼續回去搬運。艇上不見魯易,也不見「小水點」,意莎關心他們的安危,卻不便開口詢問。
第二次,幾隻小艇又把戰利品搬回,依然未見他們兩人。
直到第三次,意莎才看見一隻小艇上有一女郎衣裙飄飄,正是「小水點」。她心中高興,大叫「小水點」的名字。「小水點」也揮手和她招呼,可是未瞧見魯易。
那小艇漸漸靠近,意莎忍不住了,問道:「魯易呢?」
「小水點」向艇上一指,道:「他不能動,兩手斷了。」
「噢,」意莎的心一沉,一陣濃重的傷感湧上心頭,眼淚不由自主簌簌落下來。
這時小艇已繫在船旁,在淡淡光線下,意莎見一人橫躺在艇上,正是魯易,一件外衣遮蓋著他的上身和兩臂。「小水點」和另外三人爬上船來了,只有魯易,還是照樣躺著。
「妳下去瞧瞧他。」「小水點」對意莎道:「他在叫妳的名字。」
意莎望著那黑黝黝的海水,本來有點害怕。但由於對魯易強烈的關懷,使她壯起膽來,她沿著繩梯爬下去,踏足小艇,見魯易閉上眼睛,呼吸沉重。
「魯易,你怎樣了?」她想摸摸他的手臂,卻又不敢碰它,料想那外衣下面,兩隻斷臂血肉模糊,慘不忍睹。
魯易的眼睛微微張開。「我很高興……能再見到妳。」他有氣無力地說。
「我也是。」意莎淚流滿頰。
「妳能……親親我嗎?」魯易低聲道。
意莎俯下頭,在他那鬍子臉頰上親了一下。
「不,我的唇。」魯易道。
意莎臉一紅,但這時也不計較了,便親在他的嘴唇上。
忽然一陣哄笑聲,在船上船下同時爆發。意莎只感腰間一緊,魯易兩條鐵也似的臂膀,忽然緊緊摟著她。他哪裏受傷了?比一隻牛還強壯!他身子一轉,把意莎壓在身下,一面大笑,一面在她唇上、臉上狂吻不停。
意莎這才會意過來,他的受傷只是偽裝的。自己真傻,竟會相信他!他是這幫人的首領,若然受傷,怎會人人無憂戚之容?唉,這個當可上得大了。
她心裏又是高興,又是氣惱,又有幾分羞窘,不過在魯易的熱烈親吻下,她終於完全融化在他的男性魅力中,不禁隨著眾人笑起來。
魯易把她抱上船頭,高聲叫道:「弟兄們,讓我們開香檳和威士忌慶祝!」
頓時,一片歡騰之聲,響遍全船。魯易吩咐皮叔叔把風和掌舵,向山洞駛回去。他走下艙中,和眾人狂歡起來。
這種真正的徹底的歡騰,是意莎所未見過的。經過一場出死入生的鬥爭(他們只有三人受傷,無人死亡),大家忘記了一切顧忌和拘束,扭開無線電,播出熱情的南美音樂。有的唱歌,有的跳舞,有的狂飲,有的翻筋斗……「小水點」成為眾矢之的,人人爭著和她跳舞和親吻,她也來者不拒。有人開始把酒淋在她身上,在她身上吸酒。「小水點」一不做、二不休,索性把整件外衣脫下。其他兩個女子也學她的榜樣,熱烈氣氛頓時達於頂點。
魯易一手摟著意莎,一手捧大酒杯,大口喝酒,大聲說笑。意莎初時還有點拘束,在喝了幾口酒後,她也感染他們的豪情。在和魯易親吻時,把她口中的酒餵進他口中。
魯易把意莎橫抱起來,走進他私人的艙房內。這夜,他們發生了不尋常的關係。
魯易告訴她,即使在和私梟緊張作戰之際,他的腦中也不時泛起她的影子。這是他以前所沒有的。
意莎說,她遙望見走私船上突然有人開槍,射倒艇上幾個人。當時真擔心魯易是其中之一。
魯易笑道:「我們不會那麼傻。那都是俘虜,我們叫俘虜站在艇前作擋箭牌,叫船上人投降。但船上人不珍惜他們的生命,我們也無可奈何。」
「那些私梟一定恨死了你。」意莎道。
「他們早就想吃我的肉、剝我的皮。」
「那麼你要小心才好。」意莎擔心起來。
「我不害怕。今朝有酒今朝醉,明日愁來管他娘!」他伏在意莎的身上親吻,兩人重新沉浸在歡樂之中。
從這天起,意莎正式成為魯易的情婦。
她學會了大聲笑、大聲叫了。在大山洞中,大夥兒一起住,根本是沒有秘密的;也不必保守秘密。夜晚,男女的喧笑聲,此起彼伏。
她也學會大杯喝酒和大塊吃肉。魯易給她的愛情是粗獷和強烈的,和她以前少女時代所幻想的和風細雨式的愛情大是不同。魯易的愛使她覺得以前的幻想是小兒科,她享受到成熟婦人所渴望的撫慰,她感到充實、陶醉。以前的惆悵和閒愁,已一股腦兒拋棄了。
她也和大家一同結繩、製網、捕魚、種植蔬菜,赤著雙腿跑來跑去。她知道有很多漢子望著她,尤其是一個名叫菲烈的年輕漢子,他的眸子中常常像要射出火來。使她頗高興,又害怕。
一天晚上,他們又獲得一次勝利,在山洞內狂歡,大家都喝了很多酒。當意莎去倒酒,走過菲烈身邊,菲烈忽然把她嬌軀抱住。
意莎有點錯愕。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推拒他。菲烈很快把他的寬大嘴唇印在她的櫻桃小嘴上。
意莎「咿唔」雨聲,無法擺脫。
忽然有股強大的外力把菲烈一拉,菲烈猝然鬆手,放開了意莎。原來是魯易。
他將菲烈拉開後,順手給了他一拳,結結實實打在他面門上。
「媽的,以後你不要碰她!」
這一著,大家都吃驚了。菲烈嘴角流出血來,證明那一拳有多重。他悻悻然望著魯易,似欲反抗,卻又強自忍住。意莎連忙把魯易拉開,說道:「算了,這是小事,不用那麼緊張。」
「小水點」也做好做歹把菲烈勸住。
事後,「小水點」對意莎說,這是魯易第一次為了女人而與自己兄弟打架。這真正是意莎的光榮。
魯易對意莎確是非常好,這點,她是能體會到的。
他怕她在山洞長期生活覺得悶,每隔四五個月便帶她出外旅行一次,享受豪華的生活。這些日子是她最開心的。魯易盡量讓她見識世界各地的風土人情,他說過要讓她多見世面,這個諾言真的兌現了。每增長一次見聞,意莎便愈覺得以前為了一個男人而輕生,真是人不值得。
這種愉快的日子過了約三年。魯易雖然時常出去幹買賣,卻並未出過事。一天,意莎告訴他,她懷孕了。魯易高興得跳來跳去,恍如小孩子一般。他堅持要意莎搬回法國居住,以便有一個安定的環境可產下嬰兒。他又把大筆款項從瑞士銀行轉入意莎戶口。這筆金錢的數字,令她頓時成了一女富豪。意莎問他為何如此。魯易說,他這種生涯朝不保夕,還是先把款子存入她戶口的好。
他顯然已預感到有某種危險存在,但不願對意莎說起。
原來,那些私梟屢次遭魯易襲擊,恨之刺骨。他們本就與官員勾結,這時更慫恿官方加派炮艇在海面搜查。魯易等的活動不得不加倍小心了。
夏天,意莎和魯易作別,她已有四個月的身孕。魯易答應她,三個月後,再到法國來陪她,等候嬰兒出生。
在這期間,意莎大約每隔三個星期收到一封魯易託人從南美小鎮寄來的信。這些信不外是報告平安,和用隱語述說他的生活。魯易不善文辭,每封信的措詞千篇一律。但意莎喜歡收到這些信,它可以稍慰她對魯易的懷念。
在第五封信上,魯易表示,大概不到一個月後就會到法國來,所以不再寫信了。意莎期待再度見面的歡悅,一天天數著日子過去。
可是,整整一個月過去了,魯易毫無音訊,意莎開始擔心起來,魯易雖然是個粗人,卻很守信用。如果有事不能依時到法國,他一定會寫一封信說明原委的。
日子一天天度過,魯易的消息如石沉大海。意莎心中憂慮與日俱增,每天到教堂祈禱。這時她已腹大便便,距離臨盆之日愈來愈近。
一天晚上,風雨交加,有人在門外按鈴,意莎以為是魯易,趕快去開門。
門外站立一個非常熟悉的人影。但不是魯易,而是「小水點」。
「『小水點』!」意莎驚喜地叫道。她隨即發覺有什麼不對,因為「小水點」出奇地沉默,這和她的性格完全不符。
「魯易……他……沒有什麼事吧?」意莎嘴唇發抖。
「我們在一次出擊中遇到埋伏,魯易不幸,已經喪生了。」
「小水點」的話一才說出,意莎臉色慘變,昏暈了過去。
「小水點」好不容易才把她喚醒,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,意莎痛哭不停。
「請小心自己的身體,就算不愛惜自己,也要愛惜腹中的孩子。」「小水點」道:「妳知道魯易臨終前說過什麼?」
「他說什麼?」意莎忙問。
「他說一定要妳把孩子撫育長大,用他的姓氏。這是他唯一的心願。」
意莎聽了這話,又是哭泣不停。
「小水點」把魯易怎樣遇害的經過說出。那一次出擊,他們像往常一樣,等候走私船卸貨之際,半途偷襲。誰知道這次卻是私梟設計的陷阱,他們所謂卸貨是偽裝的,岸上早埋伏有官兵。魯易等一登岸,就遭官兵猛烈炮火圍攻。魯易率領眾人苦戰,雙方互有傷亡。未幾,魯易本身也受重傷,皮叔叔勸「小水點」帶魯易和一部分人先逃上船,並立即開航。他和菲烈率五六名漢子斷後,阻住追兵。所謂斷後,其實就是自我犧牲,以救同胞。當時情況,捨此之外,也別無善法,否則就會同歸於盡。
「小水點」含著眼淚離去。這一役,四十人出擊,只有十五人回到山洞。魯易在船上已傷重斃命,他臨終時,要求「小水點」到法國去一趟,把遺言傳達給意莎。要她不必過分傷心,生死有命,只要活著的時候盡量快樂就已經滿足了,唯一的希望,是要她把孩子撫育長大,用魯易的姓氏。
經過這次事變,山洞中的精英分子都已喪生。「蛇無頭不行」,這幫海盜不久也就解散。「小水點」隻身來到法國,住在胖嬸嬸家中。在貧民窟開飯店的胖嬸嬸一直是魯易的線眼,也是他在歐洲出售部分贓物的聯絡人。
意莎勸「小水點」搬過來和她同住,兩個失意人在一起,互相有個照應。
「小水點」答應她。一來她確實需要一個住處,二來她也可照顧意莎,減少她的寂寞。這是魯易在臨終前叮囑過她的。
不久,意莎就誕下一個男孩。這嬰兒非常健壯,恰似他的父親。意莎緊抱著他,就好像獲得一種安慰。
「小水點」找到一份職業,在百貨公司任售貨員。她的生活也逐漸安定下來。
意莎本勸她不要做事,她的資財足夠三人生活而無憂。「小水點」不肯,她說,做事是找精神寄託。她喜歡在大團體內工作,熱熱鬧鬧。意莎要送她一筆錢,她也不接受。
轉眼過了三四年。一天,意莎帶孩子到公園散步,見一個男子衣衫單薄,在大寒天裏瑟縮著身子,四處問人要不要拍照。很少人睬他。
「太太,要和孩子拍一張照片嗎?很便宜,只要十個法郎。」他過來兜搭。
意莎覺得這人很熟悉,猛地想起:他不是阿孟嗎?這個在七八年前棄她而去、害得她要投海輕生的男人,如今竟墮落到這一地步。他往日的瀟灑俊朗早就不見了,生活的折磨使他兩頰瘦削、背部微彎、牙齒黃黑,顯得異常寒酸。
「咦,」阿孟看出來了:「妳不是……美兒(意莎的舊名)?」
「不,妳認錯人了。」意莎冷冷地說。
「對不起。」阿孟連忙道歉:「要拍一張照片嗎?」
「隨便。」
阿孟為她和孩子拍了三幀。那是即影即有的照片,很快就沖印出來,竟莎隨手給了他一百法郎。
阿孟受寵若驚,連聲稱謝。
意莎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受。這個曾經令她神魂顛倒的男人,現在看來竟是這樣淺薄、無聊,當時自己真不知怎樣看上他的。
阿孟真的變得那麼厲害?
意莎想,倒也不一定。主要還是她自己的眼光變了。她見的世面多,就不禁覺得這個曾經令自己顛倒一時的男人,不過也是一個普通男子。當時少女情懷,以為除了他,世界上就沒有同樣好的男人,現在想想真太可笑了。
意莎帶了孩子離開阿孟。她沒有追究他為什麼會變得這樣潦倒,也許他不思上進,也許他愛上的女人棄他而去……她不再關心,因為她對他已非常淡漠。
三天後的一個晚上,意莎和「小水點」去看一幕歌舞劇歸來,時間是晚間十一時多,意莎自己駕車,經過海邊一段街道。意莎忽然有種感觸,想告訴「小水點」,當年她跳海輕生的地點,是在那個地方讓魯易救起來。她把車子向海邊彎去,駛到那個地點。
意莎還沒對「小水點」說什麼,她忽然發現一個苗條的少女身影,正伏在海岸欄杆上哭泣,似有輕生的意圖。
「我該去阻止她。」她對「小水點」說。
她迅速下車,走上前去。那女子已驚覺了,回過頭來,眼中猶有淚痕,在月光下看來,相貌清秀,長得絕不醜陋。
「小妹妹,妳沒事吧?」意莎問。
那女子肩頭抽動,哭泣不停,說不出話來。
「是不是那個男人背負了妳?」意莎輕輕地說,走近她身邊站立。
女子不答,顯然是默認了。
「八年前的一天,我也像妳一樣,站在這裏,傷心欲絕,因為我的男朋友愛上別人,我覺得這世界已經絕望,縱身跳下海去……」
「後來呢?」那女子追問。
「後來一個男人把我救起。他說『妳這樣年紀輕輕就死去,太可惜了,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見過,等妳都見過了,再尋死不遲!』」
意莎於是把她怎樣改名換姓、忘掉過去一切、跟隨魯易去闖蕩天涯的事一一說出。又說,到了今天,她重見過去的男友時,只覺以前的想法十分可笑,要是當時為他死了,真不值得。
那女子對意莎的故事很動容,但嘆一口氣道:「唉,妳是妳,我是我,我的心是無法改變的,我忘不了他!」
「妳叫什麼名字?」意莎問。
「我叫阿瑩。」
「阿瑩,我比妳虛長幾歲,可以作妳的姐姐。讓我告訴妳,每一個女人總是把她的男友想得天上有地下無的。請告訴我,他為什麼離開妳?」
「他……」阿瑩未說,珠淚先流:「他愛上了金菊,我的女朋友;他說我……太規矩,沒有女人味,他和我合不來。」
「哼,每個男人在離開女人時,總有一套理由。我說妳這個男友,根本不值得妳去愛。」
「不過,他……他確有很多優點。」
「妳只看到他的表面。我們來作個實驗。好不好?」
「什麼實驗?」
「妳信不信我在三天之內把他搶過來?」
「妳,妳說把他從金菊手上搶走?」阿瑩睜大眼睛,沒有掩飾她的懷疑。
「妳不相信,是不是?我們來個君子協定,妳告訴我他姓甚名誰,在哪一帶出入,我保證三天之內把他搶過來,以證明他是一個沒有骨氣的男人,如果我做不到,我輸給妳一百萬法郎!」
「一百萬法郎?」阿瑩咋咋舌道:「我哪有錢和妳打賭?」
「沒有關係,妳一分錢不用付出,只等著瞧結果好了。」
意莎的目的是先打消阿瑩輕生的念頭,其他慢慢再說。
「好吧,我看看妳是不是能做到。」阿瑩充滿好奇地道。在她內心也渴望見到男友從金菊懷中被人搶走。
意莎把阿瑩送回家去。在車上,阿瑩把他男朋友韓杜的資料約略告訴她,還把一張照片給她,讓她容易辨認。
韓杜是在一家室內設計公司工作,他不是什麼專家,主要是做推銷。
意莎微笑,不管他做哪一行,只要能接觸到他,她就有辦法。
第二天,她親自登門到那家設計公司,剛好是韓杜出來招呼。這男子外表高大,頭髮梳得光光亮亮,正當壯年,的確很容易吸引女性。但他說話態度油滑,意莎不喜歡。不過她想,愈是這樣的人,愈容易收買。
那公司內陳列了一套非常華麗的浴室設備,包括圓形大浴缸、化裝檯、磁盆,加上浴室的牆壁設計都是一色的,定價奇昂,意莎一看便喜歡,也不議價,說道:「把這套設備送去我家中。」
韓杜見豪客光臨,更是盡力巴結。意莎道:「你到我家去看一次,看看還需添置些什麼。」
她把他載返家中,這時意莎的家寬敞豪華,魯易遺留下來的財富,僅每年的所收利息已足夠她大量揮霍。而她除了添置服裝外,實在花不了什麼錢。所以把很多錢都放在居室布置上。
韓杜見了房子的氣派,已知主人富有。意莎在談話間,若有意若無意地告訴他,自己是單身,朋友很少,日常生活寂寞。韓杜早已心動了。他對意莎建議作怎樣怎樣的裝修更動,意莎一一贊同,喜得他心癢難搔,這可令他賺一筆很大的佣金。
一切談完後,韓杜告辭,意莎道:「你不陪我喝一杯酒?」
「這……這……自然。」韓杜笑道。
意莎指一指酒吧間:「你去調酒,我要換件衣裳。」
意莎再出來時,已換過一件非常動人的長裙。室內開放暖氣,一室如春。她肩背裸露,肌白如雪;坐下時,裙腳弛張,美腿若隱若現。這時意莎是三十歲左右的婦人,是女性魅力最濃的時候,韓杜見了她這裝束,不禁神迷意亂。而由這裝束,他也知道這女人是可以入手的。
他們喝完第一杯酒,意莎眼波如水。當她起立去倒第二杯酒時,韓杜就跟到酒吧前,把手搭在她腰間。下一個動作,他們兩張嘴唇已黏在一起。
意莎把他引進房中。韓杜解開她的裙子,露出動人胴體。他發狂地在她身上嗅吻,當他慾燄如火,有進一步的行動時,意莎卻拒絕了他。
「我不願意隨便和男人發生關係,除非能證明你是只屬於我個人的。我不要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。」
「這……」韓杜有點遲疑。
「過去的我不計較,像你這樣的男人,怎會沒有女朋友?只要從今天起,你能發誓只愛我一人,我會把五百萬法郎轉入你戶口中。以後嘛,我的錢財自然都是你的,你要怎樣使用,隨你的意。」
五百萬法郎那時約等於一百萬美元。韓杜聽了大喜道:「我向妳發誓,只愛妳一人。」
「不能這樣快,我要有三個月的時間觀察。」意莎站起來,把衣裳披上,燃上一根香煙,道:「這三個月的時間,我要你除了上班辦事之外,每一刻鐘都陪著我,你做得到嗎?」
「做……絕對做得到。」
「樓下有一間客房。晚上你可以在那裏睡眠。」
韓杜心想:只要晚上住在這裏,還怕不作入幕之賓?他滿口答應。
「很好,現在你回去工作吧。下班時我駕車來接你,讓我們去玩遍城裏最浪漫的地方。」
韓杜走後,意莎立即與阿瑩聯絡:「妳想要看戲嗎?今天五時左右,可到韓杜的公司門前躲起來。還有,記得通知妳的情敵金菊,要她也來觀看。」
阿瑩答應了。
五時,意莎換過盛裝,駕駛一輛豪華汽車抵達韓杜的公司門前。她一款一擺走進門內,不久便挽著韓杜的臂膀出來,兩人親密萬分,在門外人行道上,韓杜低頭要吻她,意莎格格笑著。在半推半就下,他們還是親吻了。意莎兩臂反摟著他,久久不放。連街頭的行人都被他們的熱情姿態吸引,圍攏觀看,在圍攏的人中,自然也有金菊和阿瑩在內。
當他們的嘴唇分開時,意莎如癡如醉道:「達令,你以後永遠對我這樣好?」
「自然。」
「你只愛我一人?」
「嗯。」
「我不相信,我要你大聲說一遍……我今後只愛意莎一人。」意莎撒嬌撒癡道。
韓杜剛才在店內接受了意莎交給他的十萬法郎,意莎對他說,這是今晚消費之用。韓杜心頭樂開了花,心想今次真的掘到一個大油礦了。只要細意奉承這個女人,今後便可人財兩得,何樂不為?所以當意莎叫他表態時,他毫不猶豫,便說:「我對天發誓,自今而後,只愛意莎一人!」
他故意說得大聲點,字字清晰,以博意莎歡心。旁觀的人發出一陣哄笑,也有人高聲叫好,就在這時,一個女人排眾而前,指著韓杜的鼻子道:「你……你好,剛才又說有什麼要事,推了我的約會,原來是被妖婦迷上了。」這人正是金菊。
韓杜臉上掠過一陣尷尬的神色,但他很快就作出決定:為了大油礦,什麼都可以放棄。他對金菊冷然道:「我們只是普通朋友,沒有必要答應妳的約會。」
金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。女人最難抵受的就是這一種打擊。她眼淚奪眶而出:「你昨天對我說過什麼來著?」
「我說了什麼?」韓杜問。
「你說……你說……我的身體只有天上有、地下無,你要永遠陪伴我,作我的……我的奴隸。」金菊有點結結巴巴,是因兩人私底下的談話,在眾人面前不大說得出口。
旁觀者又發出一陣哄笑聲。韓杜沒有即時接口。意莎故作不悅道:「你是不是對她說過這樣的話?」
「不,這只是她杜撰的。」韓杜急忙否認:「我怎會用那樣肉麻的字眼?」他急忙拉了意莎的手,要由左方穿出人叢。
金菊攔住他的去路,道:「韓杜,你想就此走開?」
韓杜心意已決,一把將她推開,斥道:「滾開吧,不要臉!」
金菊差點跌倒,幸虧有路人扶住。她滿臉淚痕,把頭一摔,道:「誰不要臉,你才不要臉,以後你別想再見到我!」
韓杜不理她。他小心翼翼地扶意莎上車。
這一幕活劇,阿瑩都看到了。她心頭一冷:這男人原來那樣無賴,看來意莎說得不錯,我就算得到他也沒有什麼好處!
意莎的汽車開走後,街頭人眾一哄而散。金菊悲痛欲絕,幾乎暈倒,反而要阿瑩扶她回家。在路上,阿瑩道:「算了吧,這種三心兩意的男人,還是把他忘掉的好。」
金菊對阿瑩道歉,承認自己過往的錯。然後道:她會把韓杜忘掉,回到以前男友的身邊。
接連幾天,意莎和韓杜都是出雙入對,如膠似漆。但到了晚上,意莎便把自己房門關起來,碰也不讓韓杜碰她。她瞧不起這個男人。
這些情況,阿瑩也都瞧在眼中。
第四天,意莎對阿瑩道:「現在,他的為人已看得清楚了。你還要不要他?」
阿瑩猶豫了一會,終於堅決道:「我不要他了。」
意莎道:「好,有志氣,像妳這樣出色的女孩,還愁找不到一個好夫婿?不要心急,有很多女人因愛情失意,就隨便嫁一個人,悲劇總是這樣來的。」
意莎又答應阿瑩,將來在她結婚時,送一筆巨款給她作嫁粧。阿瑩千多萬謝。十個月後,她果然找到一個好伴侶,每次想起意莎使她從迷途覺醒。感激不盡。
另一方面,意莎隨便找一個藉口,便把韓杜撇開了。韓杜既得不到這個大油礦,又失去以前兩個女友。徒呼荷荷。
意莎從這件事上也唔到一個道理,金錢可以為惡,也可以為善。如果能好好使用它,可以幫助很多人,也可使自己快樂。勝於錙銖計較,畢生作個守財奴。
以後她果然用她的家財,作了很多很多的好事。人稱為「慷慨夫人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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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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