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August 18, 2007

一笑傾城

他的視線無意中和她接觸了一次,這女人就像磁石一般,強力地吸住他的眼睛。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他本來是一個十分忙碌的人,當他從鬧市走過的時候,懶得對旁人望一眼。
但今天他的視線在無意中接觸了一個女人,這女人像磁石一樣,強力地吸住他的眼睛。
她大約雙十年華,穿一條稱身的裙子,薄施脂粉,秀媚過人。
他只覺得從來沒看過這麼好看的女孩子。她是迎面而來的,當走過他身邊時,忽然瞥了他一眼,以手掠髮,似乎笑得更甜。
他整個人呆住了。魂魄像已被勾了去。
他轉過身來,盯著那女郎的背影,那女郎微帶笑意地側過頭來。還對他瞟了一眼。
他名叫小野,本不是那種無賴,不習慣跟著一個漂亮女人身後跑。所能做的也就是站在那兒,一直望到女郎的身影消失為止。
然後,他感到後悔。為什麼我不多跟她幾步呢?就是多看一眼也是好的。
真想不到有那樣可愛的女人,她有一種出奇的氣質,那舉止神態,令人說不出的舒服。
她也許是個女學生,但比女學生要成熟一點,也許是個女祕書,卻又比女秘書少一點世故。
她到底是什麼身份呢?
小野不停地胡思亂想著,猛地被路人撞了一下。他連忙說一聲「對不起」,那路人走過後,還喃喃罵道:「笨蛋,不知瞧什麼?」
小野苦笑一下,這才發覺自己太失態了,為了一個過路女郎而停下來神魂顛倒,對他來說,這是第一次。
他還約了一個朋友在餐廳見面,匆匆趕去,一進門,那朋友已在埋怨了:「怎麼,你約女人總是遲到?」
對方是一家商店的女老闆,小野與她有業務上的來往。
她名叫美枝,剛剛三十出頭,與丈夫離婚不久,早就對小野具有好感。但小野對她若即若離,只為了維持商業上的關係。美枝對他愛在心裏,卻得不到手,恨得牙癢癢地,幾次要脅不再購他工廠的出品了,小野才低頭賠罪。
美枝今天約他出來,表面上是談公事,實際還想邀他回家,一遂相思之願。
那知小野自見了街上那善笑的女郎後,恍如失魂喪魄,對美枝愛理不理的。惹得美枝大發嬌嗔:「以後你不要再來見我了。」
小野定一定神,苦笑道:「妳想要我怎麼樣?」
「你說過到我家去坐的。」
小野察言觀色,知道再推辭也不行,只好答應了她。
美枝轉嗔為喜,親熱地挽著他的臂膀,道:「我們現在就走。」
這天下午,美枝對他刻意招待,不在話下。這個少婦有一種成熟風韻,比許多女人要出色。她投懷送抱,小野本應覺得開心。但不知怎的,自見過剛才那個少女後,彷彿眼前的一切濃艷,都不及那少女一個眼波、一個微笑,更使他陶醉與滿足。
第二天,小野特地駕了車子,在昨日經過的鬧市轉來轉去,希望能夠再見那少女的蹤跡,但是沒有。這樣一連幾天,他不是駕車,便是步行,在那一帶兜圈子,有時看見一個身材與她差不多的女孩,他的心便狂跳不已。但追上前去一看,卻是別人,不禁大失所望。
一個週末,小野乘美枝的車子去兜風,經過街道,見一個女子在百貨公司的櫥窗前觀看衣飾,她不經意地回頭,與小野打一個照面。又是那麼輕輕地一笑。小野像觸電一般,大叫:「停車!」
美枝嚇了一跳,急忙把車剎住。
小野跳下車,回頭向那商店櫥窗跑去,當他一口氣走到那欣賞櫥窗的女郎面前時,猛地想起,他並不認識人家,也不知道應該拿些什麼話來搭訕,不覺十分尷尬,怔怔地站在那裏。
那女郎側過臉來望他一眼,「嗤」的一聲,又掩嘴失笑起來。
「對不起。」小野冒冒失失地說。一講出口之後,就覺得這句話並不怎樣適合。
「沒有關係。」女郎倒很大方地答。
「我們那天已見過面。」小野說。
「我沒有印象。」女郎答。
「呃……」小野搔著自己的頭皮,覺得自己每一句話都不對勁。
「你好像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?」
「沒……沒什麼。」
「那麼我要走了。」女郎再望了他一眼,背轉身向前行去,臨行時她似乎還是笑著的。
美枝把跑車調了頭開過來:「喂,你怎麼啦,還不上車?」
小野在美枝面前,更不好意思太過猖狂,眼巴巴地望著那女郎的背影消失在街口。
「我以為你有什麼事,原來你在半路上吊膀子!」
「別胡說。」小野沒好氣地答。
這一次機會就錯過了。小野好後悔,夜裏回想,連連敲打自己的腦袋:「我這是怎麼啦,日思夜想的人見了面,無論如何也要把她盯緊,怎能夠再讓她走開?……唉,今後老天爺要是保佑我能再和她見面,我不管死活,也要賴在她身邊!」
一天,小野去醫院探病。他母親胃部有些不適。
和母親說了一些閒話後,他母親說:「這裏有位護士姑娘待我真好,下次你來時,帶點禮物來送給人家。」
小野笑道:「妳老人家心軟,看見誰家女孩子都說好。」
母親道:「這個女孩子真正好,如果能娶得她做媳婦,我就開心了。」
「媽,我早知妳會轉到這話題上。」小野還末說完,病房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。這笑聲明朗而具有一種魅力,令人心情一陣振奮。
隨著笑聲進來是一個少女,眉目秀麗,舉止動人。
小野不覺一呆,正是「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功夫」,她不是別人,就是他魂牽夢縈的那位女郎。
女郎也楞了一下,點了點頭。
「我給你們介紹,」母親說道:「這位是京子姑娘,這是小兒小野。」
「小野先生。」女郎又甜又嬌地叫了一聲。
小野站起身來,仍怔怔地注視著京子,臉上充滿喜悅的穜﹛A但嘴上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「傻孩子,為什麼不應人家一聲?」母親怪責道。接著她對京子說:「這孩子給我自小寵慣了,妳不要怪他。」
京子瞟了小野一眼,不覺「嗤」的一聲笑起來,連忙把臉轉過去。
小野像給什麼觸發著,也不覺哈哈大笑。
母親望望他,又望望京子,不明所以,問道:「你們兩個有什麼這樣好笑的?」
「媽,」小野開腔道:「我和京子姑娘連這次共見過三次面了。」
「哦,在什麼地方見面?」
「在路上。」
「你們是認識的?」
「完全不認識。」
「到底是怎麼回事?別把我弄糊塗了。」
「媽,」小野回過頭來,問非所答地說:「謝謝你。」
小野的母親更摸不著頭腦:「你謝我幹什麼?我要你謝的是京子姑娘。」
「不,我應該謝你。」小野滿臉笑容說:「我想認識京子姑娘不知有多久了,就是沒有人介紹,現在妳老人家做了介紹人,不是應該謝妳嗎?」
「胡說八道,」小野母親也微笑說:「你還不知道京子願不願意和你交朋友哩。」
京子臉一紅道:「老太太也和我開玩笑。」
小野道:「媽,什麼時候出院,讓我們請原子小姐到家裏來坐。」
「醫生告訴我,還要住一星期。老實說,我還不想出院哩,在這裏有京子陪伴,比在家裏還開心。」
「一個星期?那太久了,我等不及,京子小姐,讓我今晚請妳出去吃飯好嗎?」小野熱情地望著京子說。由於有母親幫腔,他對京子的態度,也輕鬆得多,不像前一次在街上的笨頭笨腦了。
京子瞟他一眼,笑道:「我有這義務嗎?」
「沒有。不過,妳待我母親那樣好,我理應代她老人家謝謝妳;晚飯後,還要買一樣禮物送給妳才合適。」
「不敢當。我還不知道有沒有空哩。」京子低頭,若有所思。
「妳一定有空的。媽,妳快幫幫忙,人家不答應。」小野索性擺出無賴的態度來,京子又一次給逗笑了。
「京子姑娘,妳就答應我這孩子一次吧。」母親果然替他幫忙:「他雖然不大懂禮貌,心地卻是很好的。」
京子含羞道:「既然妳老人家叫我……」
「妳已經答應了,」小野雀躍說:「我什麼時候來接妳?」
「下午五點吧。」京子帶著靦腆的神情走出病房。
「媽媽,妳真行!」小野跳起來,在母親的臉上親了一下。
「瞧你,這孩子……」母親口上責怪,心裏卻十分欣慰。
晚上,小野和京子在一家有名氣的飯店吃飯。燈下看美人,益覺嬌媚萬分,儀態楚楚。
京子的性格就是愛笑,小野對她說一些兒時的趣事,好幾次令她笑得前仰後合。每當她笑的時候,小野忍不住停下來,看她的笑容。她的微笑、大笑、含羞的笑、會心的笑,各有各的不同的魅力。
京子責怪他:「你為什麼總是這樣看著我?」
「我喜歡看妳的笑。」小野坦率地說:「如果讓我天天見到這樣的笑容,就是少活十年也甘心。」
「那還不容易,」京子低頭笑說:「你天天請我吃飯便行了。」
「真的?只怕妳不賞臉?」小野說。
兩人談談說說,十分投緣。到了深夜,小野才送京子回家,他買了一樣禮物送給她,那是一個大洋娃娃,由京子自己挑選的。據說,她只一個人居住,有個洋娃娃好作伴。
送到門口峙,小野依依不捨。京子看出他的心事,「噗嗤」一笑:「你不想這樣快回家是不是?」
「正是,」小野道:「妳怎麼猜出來的?」
「那麼,到我家中坐一會。」
小野如奉綸音,隨著京子走入室內。房子不大,但十分雅潔。
京子換過便裝,笑道:「我這裏還有些米酒,你能喝嗎?」
「能的。」
京子端了幾樣下酒物上來,又擺好兩個小酒杯,斟好了酒,二人據案對酌,細語綿綿,說不盡的旖旎風光。
三杯到肚,京子雙頰桃紅,眼波如水,那姿態更撫媚了。
「這些下酒的小吃都是妳自己做的?」小野問。
「嗯,除了我還有誰?」
「妳的家人不在東京?」
「只有我在這裏做事。」
「小菜做得真好,將來能做你先生的人,真有福氣。」
京子若不勝酒力,用手一指,笑道:「這個人,說不定就是你。」
她冷不防把面前的酒杯撥倒,酒漿濺在她的羅裳上。
「啊呀,」小野走過來,用自己的手絹替京子拂拭。他的手接觸到京子的衣裳,也不期然地碰著到京子的手,二人都像觸電一樣。
小野見京子沒有退縮,情不自禁地便把她抱住。京子全身酥軟無力,把頭靠在他的懷中。
小野如獲至寶,撫摸她,吻她,京子柔順得像隻小恙羊一般,任他擺佈,只不時吃吃地笑著。
這晚上,小野嘗到了最大的溫柔滋味。清晨,小野醒來,見京子仍像花朵一般,甜甜地睡在他的臂彎中,心中充滿幸福的感覺,忍不住去偷吻她的櫻唇。「咭」的一笑,京子醒了。原來她早已醒來,不過佯裝睡著去逗小野。
「妳真頑皮,」小野伸手在她身上呵癢。京子最怕癢,笑著道:「不,不,我投降了。」
兩人又嬉戲了好一會,才坐起來談話,京子忽然正容道:「我犯了女孩子的三個錯誤。一、不該和你玩得太晚。二、不該把你引進家來。三、不該和你喝酒。現在我不知怎樣和家裏說。」
小野見她泫然欲涕的樣子,不覺充滿愛憐道:「妳放心,我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。我對妳是一見鍾情,只要妳肯答應,今生今世我就和妳過定了。」
「真的嗎?」京子轉嗔為喜道。
「自然是真的,我和妳去對母親說去。」
「別忙,」京子道:「過幾天去說也不遲,別讓你媽覺得我是那樣淺薄的一個女孩子。」
「好,我聽妳的。」小野滿面春風道。
二人梳洗已畢,手挽著手,像新婚夫婦一般,走出家門,他們經過一個公園,忽然一隻小鳥飛來,停在京子的肩上。竟不離去,而且吱吱喳喳地好像和她說話。
京子微側著頭,聽著牠,嘴邊帶著笑容。
不一會,那小鳥飛去了。又有數隻彩雀,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,在京子頭頂盤旋著,叫著悅耳的聲音。
「真奇怪,那些小鳥好像願意和妳交朋友似的。」小野道。
「嗯,」京子笑說:「我從前住在鄉下的時候,喜歡聽小鳥歌唱。有時試和牠們交談。日子一久,好像我真能懂牠們的意思,而牠們也懂我的意思。」
「真有趣,現在牠們對妳說什麼?」
「牠們向我恭喜。」
「恭喜什麼?」
「恭喜我做了新娘子。」京子低聲地說。
「哈哈。」小野禁不住笑起來:「還有呢,牠們好像不止說一句。」
「還有,牠們說,叫我走得快一點,有一場雷雨就要來了。」
小野抬頭看看天,太陽高高的掛著。「這那裏像下雨的日子。」
「不,就會下雨的。」
小野見她滿懷信心的樣子,覺得很奇怪,但沒有駁她。
走了不到三分鐘,天色果然漸漸暗下來。又走了幾分鐘,雷聲轟鳴,大雨如注。
小野驚異道:「妳真是個仙人!」
京子微笑不答。
他們一同前去醫院。京子是上班,小野是順道探望母親,二人走進病房時,小野故意一捏京子的手,京子情急,把它撇開,這種情景早看在母親眼裏,老人家在竊笑。
在京子出去後,她便向小野道:「怎樣,這女孩子還不錯吧!」
「何止不錯,我要娶她。」小野說。
小野的母親笑道:「你確已到了結婚的年紀了,可惜你自己老說沒有找到適合的對象,有什麼辦法!」
「我現在已有對象了。」小野興奮地說。
三個月後,小野和京子正式結婚。京子性情溫婉,美若天仙,觀禮的親友都讚不絕口。
婚後,京子不再做護士。她唯一服侍的人只有一個,就是小野。把家裏佈置得井井有條;小野回來的時候,她會服侍他洗浴、更衣和吃飯,就像舊式的典型婦女一樣,令小野享受著難以形容的福氣。
但她每天的表情是那樣快活,容光煥發,嘴邊哼著歌曲,不是為這件事情發笑,就是為那樣事情捧腹,小野在外面遇見再煩惱的事情,回到家裏,也會忘記得一乾二淨。只要把京子摟抱著,他便覺得是天下最幸福的人。
白天他上班後。京子會在窗前彈琴和唱歌,引來大批小鳥,站在窗外的樹上、草地上和窗沿上傾聽,有時還索性飛進來,在客廳上站滿了一地。京子拿出一些小鳥的飼料來餵他們。這種情況,小野是不知道的。
一年後,京子和小野生下一個女兒,取名露子。這女嬰也像母親一般愛笑,夫婦倆把她寵得像掌上明珠一般。
光陰似箭,五年很快就過去了。一天,京子對小野說:「有一件事情,我一直不願告訴你,但現在不能不說。」
「是什麼?」
「我和你的緣份已盡,不久就要分開了。」京子的兩眼似含著淚。
「什麼?妳不要和我開玩笑。」
「這是真的,」京子哽咽道:「坦白告訴你,我不是一個人,我原是一隻鳥兒。二十年前,你記得嗎?那時候你只有十歲左右,在鄉下救起了一隻被頑童的石頭打傷的小鳥,那隻鳥兒就是我。」
京子繼續追憶道:「那些頑童以用石子打傷鳥兒為樂,只有你,雖然年紀不大,卻已具有無比的同情心,在草地上把我拾起來,帶回家去裹傷。還用米粒和清水餵我。直到幾天後我傷勢復原,你才放我飛去。那時候,我心裏好生感激,雖說不出對你道謝的語言,但我已決心將來一定報答你的恩惠。」
小野聽著京子的追述,腦海一片茫然,只覺疑幻疑真。
京子又道:「我不是一隻普通的鳥雀,我母親是樹林鳥后,我是鳥中之公主,當回到林子裏,我把這事告訴媽媽,她也同意要報答你的恩情,不過她說:「不必著急,把這事留待十五年後,我會教妳怎樣做。」十五年的日子終於過去了,你已長成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,而母親也把我變成一個清秀的女郎,故意在鬧市中和你相見,讓你留下一個印象,以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,雖然表面上你在處處追求我,事實上,卻是我在等待你、吸引你。」
「既然你是對我報恩,就不該半途離開我,這令我更加傷心!」小野說。
京子眼中雖有淚珠,卻又忍不住笑道:「我到底是異類,不能和你永遠在一起。但你放心,我早已有適當的安排。」
「不論妳怎樣安排,我只要妳,什麼也不要。」
「你慢慢聽我說,只要你照我的說話去做,你一點也不用後悔。」京子頓了一頓道:「後天,飛機場上有一位叫山川凝姿的小姐,她正在等待上飛機,你要及時去制止她,不論用什麼法子,總之,無論如何不讓她上機。懂嗎?」
「她和我有什麼關係?」
「關係很大,而且,」京子掩嘴笑道:「你一見到她,就會想要她做你的妻子。」
「除了妳,我不會娶別人。」
「你不要嘴硬,去見過她回來再和我說。」
「我完全不懂妳的意思,」小野倔強地說:「我絕對不會照妳的話去飛機場找那女子。」
「你聽我一次吧,」京子溫柔地說:「我從來沒有對你要求過什麼,是不是?」
「可是你要答應,不能離開我。」小野的心頓時軟下來。
「好吧,在你不同意我離開之前,我不走便是。」
小野大喜,把她緊緊抱住,二人的眼淚都沿臉頰流下來。
過了兩天,小野照京子所說去找那陌生女子,阻止她上飛機。他駕車開往機場時,心裏十分納悶,京子只告訴他,那女子名叫山川凝姿,卻沒有告訴他,凝姿的相貌如何,只說一去到機場就會認得,這是怎麼回事?
更叫他心緒不寧的是,京子今天送他出門,臉上似有淚痕,問她什麼原因,卻又不肯說,令小野充滿疑慮。
抵達機場,只見旅客眾多,送往迎來,少說也有數百人穿來插去,怎知那一個是山川凝姿?
他在人叢中漫無目的地走著,驀地一個人影吸引住他的視線。那人不是京子嗎?
她正坐在一張讓旅客休憩的長椅上,露出又嬌又甜的笑容。
「京子!」小野高興地呼叫著:「原來妳先到了這裏,和我開玩笑!」
他上前去捉著她的臂膀,那知對方現出慍惱的表情道:「你是誰?我不認識你。」
「我是誰?」小野大笑:「我是小野呀!」
「我不認識你。」少女重複說。
「難道妳真的不是京子?」小野詫異地問。
「自然不是,我叫凝姿。」
「凝姿?」小野整個人像觸電一般,震盪了一下:「妳是山川凝姿?」
「不錯,你又怎麼認識我了?」她說話的神態與聲音,和京子的一模一樣,簡直找不到相異的地方。
小野無論正看、側看,面前這個少女仍然是京子,但是對方卻矢口否認,堅持自己叫做山川凝姿。
不久,一對老年夫婦走過來。少女立即迎上前去,「爸爸,媽媽,你們看,他硬指我是另一個女人,名叫京子。」
山川先生對小野凝視了一眼,開言道:「請問閣下指小女名叫京子,目的何在?」
「……」小野這才知道少女確是另一個人,道歉道:「真對不起,她們長得實在太像了。」他頓了一頓,猛然憶起京子的吩咐,問道:「妳確叫山川凝姿?」
「難道還會是假的?」那少女氣得把嘴一撅。
「那麼請千萬不要上飛機。」小野正色道。
「上不上飛機是我的事,與你有什麼關係?」凝姿哼了一聲。
「沒有什麼關係,」小野訥訥地說:「我的太太說妳無論如何不要上飛機,但她沒有說是什麼原因。」
「你太太是什麼人?她是神仙不成?」
「她的確是個神仙,她是鳥兒變的,能聽鳥兒的說話。」
凝姿還要說什麼,山川太太忽然阻止住她,臉色凝重地對她丈夫說:「我昨晚做了個夢,有個從雲霧間飛來的女人告訴我,說今天若有個陌生男人來對我女兒講些什麼話,一定要相信他,這夢本身已很奇怪,而現在居然應驗了。我想……」
凝姿撅起小嘴道:「媽,妳真的要聽這瘋子的話?」
「不要亂講,」山川先生喝止她:「我今天也有種奇怪的感覺,好像有點心緒不寧,既然有這許多預感,我們把飛機票改遲一天,也沒有什麼問題。妳要知道,我們就只有妳這麼一個女兒呀。」
「不,我不能為一個神經漢的話而改變主意。」
小野無可奈何道:「妳一定要相信我,我太太的說話是沒有一次不靈驗的,雖然她不說是什麼原因,但我猜想,如果小姐上機後,大概會有什麼不利的事情發生。」
凝姿怎樣也不肯相信他的話。飛機場已經發出催促搭客上機的播音了。
小野見時間急迫,深恐無法完成京子的使命。而且他見凝姿和京子長得相像,說不定會有什麼別情,便堅決地說:「我拿出二萬美元出來,如果小姐不上飛機,而事後又沒有什麼不尋常事情發生的話,我這二萬美元無條件送給妳。否則……」
「否則怎麼樣?」凝姿問。
「否則……算了,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。」
「天下間沒有這麼便宜的打賭,我完全佔在上風,只有贏的機會,沒有輸的機會。」
「是的,我看起來像個傻瓜,是不是?」小野嘆口氣說:「但如果妳知道我多愛我的太太,我多不願令她失望,妳便懂得我的心情了。」
凝姿的顏色突然緩和下來,她嫣然一笑道:「原來你對太太這樣好。」
這是她與小野爭辯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,小野不禁怔怔地瞧著她。
「好吧,我答應你,你那二萬元可以收回,我不是一個貪財的女孩子。」凝姿忽然改變了態度,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改變,也許女孩子的心理本來就是難以捉摸的。
凝姿的父母親都很高興,他們一向對女兒寵慣了,無法拗得過她,現在見小野能將她說服,自然十分欣喜。
飛機場發出最後一次召集播音後,前往三藩市的一班飛機便開出了。凝姿本來要乘這班飛機去看她在美國的表親,現在便改期明天再走。
小野和他們分手後一個鐘頭,電台即播出新聞:由東京飛往三藩市的一架巨型客機,發生故障,撞山失事,機上搭客料已全部罹難。
聽到飛機失事的消息,小野大為震動,他對京子的未卜先知之術,更為佩服了。
他在寫字間拿起電話來,急不及待地要與京子說幾句話,但電話響了許久,還沒有人接聽。
桌面上的另一個電話卻於此時響起來。
「小野先生嗎?」是一個老婦人帶著顫抖的聲音。
「妳是……?」
「我是凝姿的母親,謝謝你救了她的性命。」
「那兒的話。」小野謙虛說:「事前我也不知道那麼嚴重。」
「小女要請你到舍下來吃午飯,她要當面謝你。現在她因過份激動,正在哭泣哩。」
「不用客氣了,我心領便是。」
「不,請你一定賞光。我們還有很多事情想向你討教。」
小野看看手錶,將近一點,是公司中午休息的時間,便答應道:「好吧,我現在就來。」
凝姿的家是一座花園式的別墅,不但環境優美,佈置也備極豪華,足見她家裏是很有錢的。
她父母親一同到花園門外來迎接,十分恭謹,說不盡感激的話。
然後,凝姿從樓上下來。她臉上略有靦腆的表情,兩眼紅紅的,顯然曾經哭過。這時候穿一件家常便服,卻還是掩飾不住她的美麗,有一種動人的姿態。
「我輸了。」她對小野道。
「不要這樣說,我寧願輸的是我。實在不想見到那樣大的慘劇。」小野道。
傭人把午飯開上來,菜餚豐盛,山川夫婦請小野上坐,一面吃飯,一面談話。
「我們很想多知道一點尊夫人的事,你說她是一個仙人,又說她是鳥兒變的,是嗎?」山川夫人道。
小野把京子的美麗和賢慧對他們說了。又舉例說出她未卜先知的能力。然後說:「最使我感到奇怪的,是內子的容貌,和凝姿小姐一模一樣,這真是太巧合了。」
小野從袋中掏出一張京子的照片,道:「這是我特地從寫字間的鏡框內拿下來,帶給你們看的。」
山川夫婦和凝姿把照片傳觀,嘖嘖稱奇。特別是凝姿,對照片目不轉睛地注視著,好像有一種感觸。「我在想,尊夫人為什麼會要你來救我?」凝姿說:「為什麼不救其他人?」
「也許這是命運,」小野說:「她知道這些人中,只有妳是不應該這麼早夭折的。」
「她真的沒對你說過其他的話?」凝姿問。
小野思索了一會,道:「她的確還說了一些其他的話,但我想不應該在這裏說出來。」
「說,請說吧。」凝姿緊緊地注視著他:「我們不會介意的。」
「她曾經說過,由於她是異類,不能和我長相廝守,叫我另外物色一個妻子。她叫我這次到飛機場來阻止凝姿小姐上機,說和我的姻緣有很大的關係……」
小野說到這裏,凝姿雙臉泛紅,低下頭來。但是她臉上沒有懊惱的表情,反而帶著欣喜。
「不出我所料,」她說:「也許這是出於女性的第六感覺吧,我一看這張照片和我一模一樣,就猜想尊夫人一定還有其他安排。請原諒我直說,她也許已經離開你家了。」
「妳怎麼知道?」小野吃了一驚,想起剛才打電話回家,沒有人接聽的情形。
「或許這也是女性的特殊敏感吧。尊夫人是仙人,她自然什麼事情都可以預先安排的。她為什麼會長得和我一模一樣,你想一想。」
小野若有所悟,道:「妳是說,她怕我將來思念她,又預知我和妳……所以一早化成妳的模樣……」他忽然想到什麼道:「不,她說過如果我不同意,她決不離開我的。」
「可是你回憶一下,當你見到我後,有沒有想過,如果由我代替她的位置,情況也沒有兩樣,如果這樣,便等於你已經暗中同意了。」
小野承認道:「不錯,我曾有這樣的念頭一掠而過。」
「這表示,你已同意尊夫人的說法,那麼她走得放心了。」凝姿道。
「妳說得不錯。」小野恍然,他猛地站起身,叫道:「京子,妳不要走……」
像一陣風似的,他顧不了禮貌,也顧不了午飯還沒有吃完,一下子衝出門外,向自己的汽車跑去。
凝姿在他身後輕輕搖頭道:「這人愛妻子愛得瘋了。」
小野飛馳到家,還未入門,便叫道:「京子,京子!」
沒有應聲。他從客廳找到廚房,到處都沒有京子的影子。也沒有留字說她去了什麼地方。
驀地,一隻小鳥叫著「吱吱」的聲音,吸引住他的視線。這隻小鳥似曾相識,就像是十餘年前他在鄉下救過的那隻小鳥。
「京子。」小野衝口而出。
小鳥吱吱地叫著,雙翼一振,飛到他手背上。
「京子,妳為什麼要這樣?」小野眼中熱淚流下來。
小鳥「吱吱」地叫了幾聲,把頭在他手上揩擦著,表示親熱。
「京子,妳真的要走?」
小鳥點點頭,她飛到廚房的一隻水碗內,腳下沾了些水,又飛回書桌上,用腳在桌面上寫字:「天下無不散之筵席,願君珍重。」
小野哽咽失聲。小鳥又依戀地徘徊一陣,才向窗外飛去。
小野望著牠的身影,直到牠消失在雲外,這才失魂喪魄地坐下來。
一種寂寞、難受的感覺立即襲擊著他。屋裏的每一樣物品,都是京子親手佈置的。就是微小如一隻煙灰缸、一個案頭日曆,都有京子的色彩。如今女主人卻已不在,教他怎不悲傷?怎不難過?
門外,有人輕輕地敲著。
小野打開門一看,赫然見京子站在那裏。
「京子!」他大喜叫道。
「我是凝姿。」
「哦,對不起。」小野抱歉地說。
「沒有關係。對不起的應該是我,是我開車跟著你來的。」凝姿微笑地走進來,向屋子裏四面打量。
「一切和你所料的一樣,京子真的走了。」
「我知道,從你的表情我看得出來。」
小野不再作聲,凝姿在屋裏來回走著。
「奇怪,這一切都符合我的口味。」她撫弄著一桌一椅,一枕一席,嘆口氣說。
小野望著她,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觸。面前這個是凝姿,可是若不說明,她和京子又有什麼分別?還不是一樣的愛笑,一樣的明眸皓齒?京子在變化為人時,是刻意模仿了她的面貌,還模仿了她的性格。
現在,小野明白京子的意思了。她所謂報恩,不但是她本人嫁給他,而且替他安排結識凝姿,讓他能娶一個美貌的妻子。若沒有這樣的機會,他是不會認識凝姿的。
「你為什麼老望著我?」凝姿問。
「我忽然想起,我的女兒露子還在學校,待會兒我要去接她放學。如果她發現家中沒有了媽媽,她會多麼傷心!」
「我知道妳的意思,你想要我從現在起,扮演她的媽媽?」凝姿抬起明澈的眼睛,像看穿他的心事。
凝姿佯裝是露子的媽媽,把露子接到自己家去居住,說那是「外婆」的家。露子並不懷疑。小野天天下班,便來看她們,和她們一同去看戲、旅行和逛公司。
凝姿把到美國去度假的計劃取銷了,小野是個溫文瀟洒的男人,她很喜歡他。半年後,他們正式結了婚。
這段佳話,傳遍遠近,不知道的人還說小野和同一個女人結婚兩次。

死人的約會

那個女人從高樓跳下來,雖然已死亡,但卻向他眨了眨眼睛……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秦端是一個年輕的警探。由於他天賦聰明,肯虛心向人請教,又具有矯健的身手,四五年間已立下不少功勳。
某一次,秦端代表日本飛往南韓參加國際偵探會議,該會的目的是交流最新偵探技術,為期半月。
除了白天開會的期間外,晚間少不免出外遊。南韓多美女,夜生活節目也是異常豐富的。
然而頭一個晚上,秦端就碰見一件不幸的事情。
當他與友人崔大福行過鬧市街頭時,忽然一陣喧嘩聲,有人大叫:「不好了,有人跳樓!」
二人抬頭一看,只見在一家高二十層的酒店上,有一個女人飛身而下,在任何人都來不及作出什麼行動之前,那女人已飛墮在街道上。
他們趕緊跑上前去察看,那少女已經氣絕。她的衣著十分時髦,穿一件西式短裙,身材苗條,臉龐秀美,不論從那一個角度看,都是一個可人兒。
秦端為她的美貌吸引,不覺多望了一眼,就在這時候,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,那死者忽然張開眼睛,對他眨了一眨,彷彿和他開玩笑似的。
「怎麼啦?」秦端把頭一搖,有點不相信,向崔大福道:「你有看見什麼沒有?」
「你是說……」
「那死人在眨眼睛。」
「別開玩笑了,哪有這樣的事。」
秦端再細看一下,那女人的確已經氣絕,也許自己眼花,但這是從來未有的事情。
崔大福是當地的警探,他隨即進入該酒店,表露身份,調查這件事情。酒店一個侍者說,跳樓的女人確是他們的住客,昨晚深夜和一個英俊的男子同來開房。他們住在二00一號房間。
「走,那男子也許還在房中!」崔大福拉著秦端的手,向電梯奔去。
當他們趕到二00一號房間時,房門依然緊鎖,管房的把一串鎖匙取來,打開房門,裏面空無一人。
但窗上卻有一條燒斷的繩子,崔大福驗視一下,說:「這是一宗謀殺案!」
「怎麼知道?」酒店經理問。
「死者掉下去之前,顯然已經昏迷,被入吊在這條繩索上,那繩索附有一種設備,大約十餘分鐘後。便能自動燒斷,令死者下墮。這樣兇手才有時間從容逃去。」
「你分析得不錯。」秦端道:「那和她一同來開房的男人便是兇手。」侍者形容那男子的容貌,相當英俊,身高約五尺六寸,衣著時髦,像個花花公子,女死者看起來也像個歡場女性。
他們正說話間,有另一個侍者走進來,說他認得死者是新城夜總會的舞女,名叫白妙姬。
「白妙姬!」秦端心堸廘菕G「名字和本人一樣漂亮!」
他和崔大福二人又到新城夜總會轉了一轉,所獲的資料證實死者確是白妙姬,是一個很溫順的女孩子,平日絕少得罪客人。
至於那個和他同在一起的男子,是個新來的舞客,大概只來過一次,沒有人怎樣留意。
崔大福將這些情況,回去向上司報告,秦端也回去朝鮮大酒店歇息,這一晚的節目便算取消了。
秦端躺下來,閉上眼睛,剛才那女郎對他眨眼的表情又湧上來。
「真奇怪,」他心想:「眨眼睛一定是我的錯覺,但那女郎委實太美了,這樣年紀輕輕就死掉,真可惜。」
一夜過去了,第二天照常開會,晚上,崔大福沒有功夫陪他,秦端一人在市區慢步,情不自禁地竟又走到白妙姬墮樓的地方,站在那裏呆了片刻。
在他偶然抬起頭來時,一個可愛的人影闖入他的眼簾,兩眼秀美而帶著幽怨,那模樣好熟……猛地想起,她不就是昨日墮樓的白妙姬嗎?
秦端吃了一驚。那女子似乎也發覺有人注意她,轉身就走。
秦端那肯放過,立即舉步跟蹤。那女子走了幾步,跳上一輛計程車,絕塵而去,秦端叫不到另一部車子,一經阻延,已失去前車的蹤跡,不覺頓足,大叫可惜。
第二天,秦端把這件遭遇告訴崔大福。崔大福笑道:「世上那有這樣的事,我想你一定是對那白妙姬著迷了,所以才會有這許多幻想!老兄,今晚讓我帶你去見更多的韓國美女吧。」
這晚上,崔大福果然帶他去一個特殊的地方。那是一個酒館,二人坐在地板上喝酒,身邊各有兩個穿韓國民族服裝的少女侍候。她們坐在矮桌邊,為客人斟酒、唱歌和玩笑,如果客人喜歡,也可以把她們抱在懷裏,親吻、愛撫;她們會露出嬌羞無限的表情,但並不推拒。
一面飲酒,崔大福一面把最近發生的幾件怪事告訴他。
原來這半年來,漢城接連發生了幾件謀殺案,死者都是漂亮的女人。
第一宗,是被綁在火車軌道上,活活讓火車輾死。
第二宗,是在酒店的浴缸中,被水淹死。
第三宗,是在臥房中被利刃插死。
第四宗,是坐在汽車上衝落懸崖摔死。
第五宗,是被埋在一個花園內,只有兩隻腳露出來。
第六宗,就是前天晚上的白妙姬事件。
從許多跡象看來,這可能都是一個人幹的,一個殘忍異常的兇徒。
值得注意的有兩點:一、這些女人在死前,可能受過折磨,但卻沒有被強姦的跡象。二、這些女人都是職業性的酒女或是舞女。相信兇手對這種女性有所偏愛。
「對待女人這樣殘忍,那兇手真不會憐香惜玉。」秦端道。
旁邊的兩個酒女竊笑起來。秦端又對她們說:「妳害怕不害怕,我可能就是那個兇手!」
酒女笑了:「死在像你這樣的男人懷裏也很值得。」
這晚,他們飲酒到十一時多,在午夜戒嚴前,崔大福把秦端送回酒店。
才一進門,侍者便把一封信交給他,字跡娟秀,寫的是「漢字」:「秦端先生收」。
秦端心裏奇怪,我在這裏那來的朋友?
急不及待地拆開信一看,他的手不覺微微顫抖:「先生:我很想見你,敢來嗎?明天晚上九時在龍山區西界洞公園等你。你會認得我的,我們已見過兩次面了。不過,千萬不要和別人一同來。……白妙姬」
白妙姬,就是那個跳樓的死者。秦端心裏狂跳:死去的人也會寫信?這未免太稀奇了。再重複看一次,沒有錯,她說見過兩次面,就是包括昨天晚上的一次及前天晚上墮樓的一次。
難這她沒有死?這又是不可能的,當時眼見她已斷氣,如果已死,這便是她的鬼魂。
秦端從不相信鬼魂,但當這個念頭掠過時,心裏也不禁一冷。然而他膽氣極豪:「就是鬼魂又怎麼樣?我又不曾害過她,她決不會索我的命。」
他決定明天晚上去赴約。先向人打聽好到西界洞公園的路怎麼走法,晚上便一人僱車前往。
那地方十分幽靜。計程車司機把他放下後,也有點懷疑,他問:「你找人?」
「等一個女朋友。」秦端撒謊。
「哦。」司機釋疑了。男女幽會,自然是找最僻靜的地方。
秦端走進公園。只見四處都是黑漆漆的樹影,要找一個人可不容易。
忽然有一個人輕輕吹一個口哨,似乎是和他打招呼。
秦端向那發聲處走去,見一棵大樹,在風中搖動,並無人影。隱隱似聞一聲嘆息之聲,令人毛骨悚然。
由於那封信本來就帶著神祕,約他來的又是一個死人,現在再見到這樣的環境,使他也不禁萌出一點退縮之意。
那口哨聲又響了,是在另一棵大樹下。
秦端上前兩步,喝道:「妳到底是人是鬼?不要閃閃縮縮。」
就在這時候,一張蒼白的臉孔在樹下顯現。
秦端猛地打了一個寒噤,不是因為這張臉可怕,而是因為這張臉太熟悉,她的確就是那墮樓而死的白妙姬。她的眼睛、鼻子還是那麼美麗,不過多帶著一層幽怨之色。
「妳真是白妙姬?」
「是的。」對方點點頭,用日語答他的話。
秦端不論膽氣再豪,這時也不禁由背脊生出一股涼氣。
他極力鎮定自己道:「那麼妳……不是人?」
「人死了還能復活嗎?」白妙姬長長地嘆了一口氣。
「約我來這裏是什麼意思?」
「要你替我伸冤。」白妙姬凝視若他說。
「我有什麼能力?」
「你是一個出色的警探。」
「妳怎樣知這的?」
「死人有什麼不知道?」白妙姬一笑。這一笑迷人極了,使秦端對她的恐懼減少了幾分。
「如果你不願意幫助我,那也沒有關係。」白妙姬垂下頭說:「我另找別人去。」
「告訴我,是什麼人殺死妳的。」
「誰殺了我?」白妙姬嘴唇一緊,露出悲憤的神色:「我自然會告訴你的。不過現在還未到時候。」
「妳用什麼方法告訴我?」秦端問。
「也許我會用一個電話。也許……我會在你的房中出現。」白妙姬恢復一絲笑意:「不過,無論如何不要把今晚的事對別人說起。」
「好吧。」
「再見。」白妙姬把身形一閃,一霎眼間,又在樹後消失蹤影。
秦端嘖嘖稱奇。他仍循原路走出公園,僱車回到酒店。
第二天,他果然緊守祕密,沒有把這事告訴崔大福。但當出席國際偵探會議的時候,他實在心不在焉,只記掛著那件奇異的事情。
傍晚,電話打到他的酒店來了。
「我是白妙姬,」對方壓低聲音說:「現在可以告訴你兇手在那裏了,你用筆記下來,他住在XX路X號,是一幢漂亮的西式房子。」
「他是什麼人,叫什麼名字?」秦端問。
「多問什麼,去看看就知這了。」白妙姬說。
「喂,喂……」秦端還有許多問題,但對方已把電話掛斷。
「見鬼!」秦端罵了一聲。自己不覺又笑起來,這一次的的確確是見鬼了。白妙姬不就是一個鬼嗎?但如果她是個鬼魂,怎能夠在大白天裏打電話?
不過,既然有一個線索,作為警探的他當然不會放過的,趁著天未黑,他急於僱車開赴電話所說的地址。
那是一處富人的住宅區,一排漂亮的房子,前面都有小型的花園。正在秦端觀察之際,一輛巧克力顏色的私家車開到面前。
「你找人嗎?」車內嬌聲滴滴問。
秦端回頭一望,駕車的是一個長髮披肩的女子,一看就知道是個富家小姐,她的牙齒很白,說韓國話,秦端聽不懂。
「我不是韓國人。」秦端攤開雙手答。
那女郎即用日語問:「你找誰?」
「並不找誰,我是個遊客,隨便看看。」秦端說。
「哦,」那女郎露出笑容:「是遊客。要不要進來坐坐?」她似乎對秦端頗有好感。一面說著,一面跳下了車來,把一道鐵柵門打開。
韓國女郎大方、好客,對陌生人沒有太多的警惕。秦端在這幾天的生活中,已了解她們的個性。他對這個女郎的招待並不詫異。反之,這正合他的心意,他可以毫不費力地進入她的家中。
「多謝,」他說:「我早就想參觀一下韓國人的家庭,但是沒有機會。」
「請進來吧,不過我這家庭已西洋化,沒有多少本國的味道。」女郎把他招呼進客廳中,按照韓國習慣,進客廳前,首先脫鞋。
的確,這是一個洋化的客廳,舒適而寬敞,坐下來令人心曠神怡,女郎親自倒了兩杯人參茶款客。
「還未請教妳的芳名?」秦端說。
「李嫣。」
「我叫秦端,請恕冒昧,李小姐是與父母居住,還是……」
「就只我一個人。平時有一個下女來收拾和燒飯,今天是她休假。」李嫣笑笑說。她的笑容很明朗,像個胸無城府的樂天派的人。然而,秦端看得出她目光中藏有很多智慧,並不是一個淺薄的女人。
不過,他心中開始生出一個疑竇,白妙姬的祕密電話顯然把情形弄錯了,照李嫣說來,這屋裏並無其他男人。
他站起來,欣賞一下窗外的風景,李嫣好像明白他的用意,說:「我帶你去看看這房子。」
房子分為兩層,樓下是客室和飯廳,樓上是三間臥室和書房。
「妳一個人住這麼大的房子?」秦端問。
「我本來是有丈夫的。他出國去了。」
秦端恍然,原來這女人有個丈夫在外國。她的丈夫和這件案件一定大有關係。
他不便再追問下去,但在閒談中,知道李媽的丈夫已出國數年,看來又似乎牽涉不上。
李嫣談話風趣,日語又流利,秦端笑說:「早認識妳幾天就好了,可以請妳做我的嚮導。」
「現在也不遲。如果你賞面,隨時效勞。」李嫣非常大方。
這天晚上,李嫣便做了他的嚮導,他們在外面吃飯、跳舞。在夜總會裏,李嫣喝了兩杯酒,雙頰緋紅。益增加了明艷。她似乎很喜歡喝酒,一杯一杯喝下去,豪爽非常,絕不矯揉造作。
十一時半,將近戒嚴的時候了。李嫣意猶未盡,談鋒甚健,一點也沒有要回家的意思。
漢城的特色是,時間一過十二點,外面便已戒嚴,他們不能回去。夜總會到晨早四時戒嚴令撤銷之後才打烊。很多男女,以戒嚴令為藉口,既然回不了家,他們便在酒店過夜。
李嫣對秦端的態度越來越親熱,在跳舞的時候,她對他說:「你知不知道韓國小姐的祕密?如果她能陪你跳舞超過十二時,她便準備不回去了。」
秦端對這暗示充分了解,但他有點遲疑。
李嫣又說:「我和我的丈夫已經分居,彼此不干涉對方,他在美國早已另有個女人。」
這話給予秦端的暗示更加明顯了。
這晚上,他們便在夜總會樓下的酒店住下來。李嫣熱情奔放,在床上的嫵媚較之白天尤甚,秦端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艷福。
晨早,李嫣伏在他胸前道:「我是你認識的第一個韓國女朋友嗎?」
秦端想一想:「第一個女朋友應該是白妙姬,但白妙姬只是一個幽靈,不能算是人,第一個女朋友當然是李嫣。」
便點點頭說:「是的。」但他說了這話後,心頭忽然一陣疼痛,好像對白妙姬感到一陣歉意。
這天之後,他和李嫣過往漸密,但對兇手的線索始終沒有頭緒,白妙姬的神祕電話也沒有再打來。
一天,他和李嫣在漢城著名的「本錢茶室」喝茶的時候,李嫣忽然臉色有異,站起來,向外追去。秦端沒有留意她發現什麼,以為她很快就回來的,那知她就此沒有回來。
秦端到李嫣的家去,發現李嫣的車子也不在,按鈴也沒有人應門。看來非但她不在家,連那下女也已休班。
不知什麼緣故,秦端隱隱感覺到有件不妙的事情要發生了。
他悶悶不樂地回到酒店。一進門,侍者遞給他一張字條,又是那娟秀的筆跡:「恭喜你,好艷福。今晚等我的電話,請莫離去。有重要的線索奉告。切記切記。……白妙姬」
一接到這字條,秦端心裏泛起一陣溫暖的感覺。他一點不因為白妙姬是異物而感到反感,反之像接到老朋友的訊息一樣,覺得一陣喜悅。
他在酒店裏等著,一個、兩個鐘頭過去了,並沒有什麼消息,秦端心裏很悶,他幾乎有點生氣,覺得又受了白妙姬的欺騙。
七時半,電話鈴一陣急響,秦端一跳而起,拿起電話,對方十分緊張地說:「請快到小巴黎舞廳來。」
小巴黎舞廳在那裏,秦端並不知這,但他連追問的機會也沒有,對方的電話已掛斷了。
從聲音聽出,這就是白妙姬,而且一定有什麼新的發現。他披衣下樓,向侍者打聽到小巴黎的走法。
侍者略為皺一皺眉,笑道:「那是一個下等的舞廳,先生,你是不適宜去的。」
「別管我,我要去觀光觀光。」秦端沒好氣地答。
侍者見他執意要去,便代他叫了一輛計程車,把地點交代清楚,讓他坐上去。
計程車走了約十五分鐘,在一條小巷口停下。秦端也望見巷內有一個光亮的招牌,寫著「小巴黎」字樣,他正要下車,忽見一個妙齡女子從門口跑出來,氣急敗壞地叫:「救命,救命啊!」
這人正是白妙姬。秦端想向她招呼,可是她自小巷的另一端跑去了。一個青年男子從門口閃出,向她追去。這男子大約只二十餘歲,相當俊俏。
秦端急忙下車,向他們追去。那小巷彎彎曲曲,卻十分長,路面又黑,好長的一段路,才有一盞光線微弱的街燈。秦端不熟那種忽高忽低的地勢,速度大為減緩,要是平時,以他的矯捷身手,相信兩三個起落便能追上他們了。
小巷走完後,前面是一條幽靜的大街,大街的一邊是山坡和樹林,秦端猜想那可能是舊皇宮或是古蹟所在。但在這時候,一個人影也沒有,幽靜極了。
最令秦端著急的,是一出到大街上,連兩個人影都失了蹤。
他站在那裏,辨聽一下,隱約似聞山坡後有呼吸聲。
他向那邊撲去,一轉過山角,見一個女人俯伏在地上。
「白妙姬!」秦端叫道。他上前去把她的臉翻過來……但大大地出乎他意外,這女子不是白妙姬,卻是李嫣!
這是怎麼回事?真把秦端弄糊塗了。
李嫣撲入他的懷中,哭訴剛才有個男人要勒死她。幸虧聽見腳步聲響,把他嚇跑了,至於那兇徒的相貌,據說很年經,而且相當英俊。
秦端把她扶起,四處張望,再無人影,李嫣問:「你望什麼?」
「老實告訴妳,我是追另一個女人追到這裏來的。」秦端把白妙姬從舞場奔出,後面有一男子追趕的情況告訴她,但隱去白妙姬可能是幽靈一節不說,怕她受驚。
「這裏就只有我和那個兇徒,並沒有其他人。我是從另一條巷子,被那人追到此地的。我的車子還停在那條巷前。」李嫣似乎驚魂稍定,說話也清楚些。
秦端扶著她,沿另一條巷子走出,果然發現她的汽車停在那裏。
秦端百思不得其解,這兩件事怎麼會碰在一起,過程又那麼相像?白妙姬到哪裏去了?唯一的解釋也許是:白妙姬明知李嫣有難,故意把他引來救她。
想到這裏,秦端眼睛一亮:白妙姬不是自認是一個幽靈嗎?既然是幽靈,自然有未卜先知之術,她明知歹徒要對付李嫣,叫他來及時捉拿。可惜他又讓兇徒逃了。
回到車上,秦端要李嫣詳細把那男子的面貌形容一下,但李嫣語焉不詳。
這晚上回到酒店,秦端希望白妙姬還會有電話來解釋,但她的電話卻再也不來了。
第二天,秦端心緒不寧,連偵探會議也沒有出席,他覺得這件車非常詭秘,不知要不要告訴崔大福一聲。
下午,他又到「本錢茶室」去喝咖啡,臨行時告訴酒店侍者,如果有電話,叫他打到茶室去。
真巧,秦端在茶室坐下不久,電話就來了。是白妙姬的。
「昨天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秦端追問。
「你還說,看見別的女人就把我忘記了。」
秦端苦笑,女人的醋意是無時無刻不發作的。
「這不能怪我,當時我實在不知道妳去了那裏。」
「哼,就因為你看見女人就心軟,連兇手也給當面錯過。」
「……」秦端無話可說。他反省一下,這話倒指責得對,如果不是發現李嫣躺在地下,他一定會繼續追上去的。
「你到底還願不願意替我捉拿兇手?」白妙姬問。
「自然願意。」
「你小心聽著,最好用筆記下來。在你到過的西界洞公園外,有一條清源街,七號是一間小石屋。如果我猜得不錯,今天晚上,兇徒會到那裏謀殺一個女人。你的責任是坐在七號對面的一間茶室內。只要有任何人來到這間小屋,你便撲過去救人,懂嗎?」
「我怎知這他是不是兇徒?」
「別管。總之,有男人走進那間小屋,便要及時將他制止。人命攸關,切記切記。」
「你知道他什麼時候來?」
「不知道,反正是今晚。」
秦端對白妙姬的電話不能不理,因為每一次都有意外的事情,然而每一次都獲不到具體的結果,令他啼笑皆非。
這晚上,他一早找到那條清源街,七號果然是一間獨立的小石屋,後面是公園及山坡。對門有一家茶室,叫「仁川」。秦端在當門一張桌子坐下來,把對面小屋的活動看得清清楚楚。
起初沒有什麼變化,秦端喝了一杯咖啡又一杯咖啡,足有八杯以上。
大約十時左右,一輛計程車突然駛到對面小屋前停下。
在計程車內有個男人,穿西裝,彷彿很英俊。他一下車就去敲那小屋的門。
秦端兩眼一亮,急忙付了賬,站起身來。
對面小屋的門打開一線,又想掩上。但那個男人不顧一切,推門而進。
秦端叫一聲不好,三腳兩步奔過馬路,就在這時,一聲尖叫傳出來,是女人的聲音,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。
幾乎與這聲音發出的同時,秦端也衝進那屋子中去了。
只見那男人右手執刀,高高舉起,左手抓著一個女人的衣襟,就要把刀子插進她的胸脯上。
那女人不是別人,正是白妙姬。但那男人背向著秦端,卻不知是誰。
秦端怒吼一聲,縱身向他撲去,兩手緊緊握住他持刀的手。那刀本已插了下去,距離白妙姬身上不足三寸,被奏端硬生生地把它止住。
那男人也吃了一驚,拚命掙扎,但他的力氣不論再大,也敵不過秦端。何況他是那麼驚惶,全身發抖,見到秦端,好像見到鬼一樣。
他掙不脫秦端的手,舉腳要踢秦端的小腹。但他快,秦端更快,反被秦端右腳一勾,將他勾倒在地上,他的頭碰到一張矮几,把一件東內從頭上碰跌下來……那是一個假髮……面前的男人原來是經過化裝的。他不是一個男人,是一個女人!
更令秦端吃驚的是,她是他所熟悉的女人……李嫣。
秦端呆在那裏,一下子不知所措。李嫣也呆了片刻,接著是掩臉痛哭。
白妙姬在旁邊把一條繩子拋給秦端:「快把殺人兇手縛起來!」
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?」秦端摸不著頭腦。
「這還不明白,她就是那個要殺我的人,不但要殺我,以前的許多女人,都是死在她手上。」白妙姬說得眼圈紅紅的。
秦端在一片茫然的情緒下,把李嫣縛起來,送給警方處理。但直到這晚上,他回到自己酒店,心頭還是茫然的。
第二天,崔大福打電話給他:「那女人說了,她把一切都說了。她真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兇手。」
「我不相信。像她這樣的女人為什麼要殺人?」
「你跟她談談就知這了。她要見你。」
半個鍾頭後,秦端在羈留室內,見到了李嫣。李嫣雙目紅紅的,好像哭了一夜。
「為什麼要那樣做?」秦端問。
「我本來不要再殺人了,她……她卻忽然出現……」李嫣咬著下唇說。
「誰?」
「白妙姬。我已殺死過她一次,不能再讓她出現在人世上。一看見她,便使我心亂如麻,我知道活著的日子已不遠了。」李嫣忽然哽咽起來。
在她的敘述下,秦端才知這,李嫣有一段驚人的經歷,如果不是她親口說出來,實在令人難以置信。
小時候,她家境非常富裕。父親是個出色的商人,但卻不是一個標準的丈夫,在外面花天酒地,把各式各樣的女人帶回家來,李嫣的媽媽逆來順受,服侍週到,卻還時時被丈夫鞭打。
有一次,李嫣的父親把一個妖冶的舞女帶回家來吃飯,母親侍候他們吃喝不算,因為倒酒稍為遲了一點,竟被父親縛在柱子上,重重地打了個半死。那舞女卻在旁邊拍手大笑,倒在父親懷中撒嬌。
李嫣年紀小,但她在門外偷窺,看見了這一切。從此之後,她恨透了舞女,她以為舞女都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妖怪。
那次之後不久,李嫣的母親便撇下了她,投河自盡死了。從此李嫣變得孤獨而陰沉。她心裏充滿了仇恨。
母親死後,父親更加放肆,家裏天天有陌生女人的笑聲,都是放蕩的歡場女性,李嫣恨死她們,她覺得這些人都是母親的仇人。
她年紀漸漸長大,還上了大學。她父親因酒色過度,在她畢業那一年去世,死後遺下一大筆財產。
李嫣不久墮入愛河,嫁給一個名叫金一岸的人,金一岸是一個獨子,家境不太好,娶了李嫣為妻,靠著她的幫助,在商業上發展,總算漸有成就。
但男人是善變的。幾年後,由於交際應酬,常在歡場打滾的關係,金一岸認識了一個舞女,名叫崔艷孃。起初,他們在外面偷偷摸摸的,瞞著李嫣。但很快便給李嫣發覺了,她氣得要命,舊時對舞女的仇恨又湧上心來,令她下了決心要進行報復。
表面上,她不動聲色。對丈夫說:「你在外面和艷孃的事,我都知這了。何必愉愉摸摸?我是個大方的妻子,把她帶回來居住吧。明天先叫她來吃飯,讓我看看她。」
金一岸不知是計,大喜過望,第二天便把艷孃帶回家來,和李嫣一同吃飯。
那知李嫣早有準備,把傭人都打發去了,自己下廚,在酒杯裏放下劇毒,這晚上便把丈夫和艷孃雙雙毒死。
李嫣那時還沒有殺人的經驗,瞧著一雙屍體,十分害怕,硬著頭皮,把他們拖到後園去掩埋,對外卻宣稱丈夫去了美國。好在金一岸沒有什麼親人,也無人查究。
自從殺死丈夫後,李嫣良心上有了負疚,令她的性情更趨乖僻,她把滿腔憤恨都發洩在舞女們身上,認為舞女是破壞別人家庭的壞蛋。而越漂亮的舞女罪越大,她要把她們統統殺盡。
於是,她扮成男子模樣,到處去拈花惹草。由於她身材高大,扮起男人來,居然維肖維妙。
李嫣在時機成熟後,便進行她的殺人計劃。有的女子被她縛在火車軌道上,讓火車輾死;有的被安放在汽車上,讓汽車墮入萬丈懸崖;有的被綑綁在酒店浴缸內讓缸水活活淹死。
不久,她遇到白妙姬。後者又成為她的新的謀害對象。她把她帶到酒店的最高的一層,讓她自半空中墮下來。
這一切都過去了。那一天,李嫣見到秦端,對他生出好感,兩人不期然發生了肉體關係。李嫣心情忽然好轉,對以往殺人的事感到難過。她準備痛改前非,不再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。
那一兩天,她的心情確是非常愉快的。在秦端面前,蹦蹦跳跳,像隻小鳥。一時間她又像回復少女時代。
但那天在「本錢茶室」和秦端喝茶的時候,忽然大門口有個女人走進來。李嫣嚇了一跳。因為那女人不是別人,正是給她殺死的白妙姬。
她慌忙追了出去。但秦端背對著門口,不知她看見什麼,不知她追蹤誰。
白妙姬叫了一輛計程車,開到「小巴黎舞廳」下車。李嫣也追蹤而至,記牢了地點。她的心裏開始作著交戰:「這女人到底是不是白妙姬?她是人是鬼?」內心的答覆是:「不論她是人是鬼,我都要把她殺死,不能讓這個形象再留在人間。」
這晚,她回家換過男裝,便到「小巴黎」舞廳去。在那裏,她果然見到了白妙姬。她的心不覺震動了,這的確是白妙姬,她並沒有死去!
白妙姬不說話,只是笑了一聲,李嫣嚇得幾乎暈倒,但這時候她心理忽出現另一股衝勁:「我要殺死她。上次沒有把她殺死,這一次不能放過她了。」於是她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去,要把白妙姬扼死。
白妙姬似乎早已對她有防備,身子一閃,擺脫了她,一面叫救命,一面向外跑。李嫣則追了出去。
當時,正是秦端追上來的時候,他們三人一齊向小巷的另一端跑。
李嫣見後面還有人,那人不是別個,是她已芳心默許的秦端。她不敢再追,躲在暗處,除去外衣,放下長髮,恢復女兒面貌,俯伏在地上。這就是秦端追上來的時候,本來沒發現什麼人,後來卻見李嫣俯伏在地上的原因。
那時,秦端不動聲色,實際上,他也對李嫣有很多懷疑,不知她為什麼要跑到那裏去。但他仍沒料到,所有殺人的事件,竟都是一個女孩子幹出來的。
那一晚之後,李嫣並沒有放棄殺死白妙姬的念頭。第二天她再到「小巴黎」舞廳去,但白妙姬沒有上班,她問明了白妙姬的地址,就是西界洞那間小屋。於是她乘計程車趕去行兇。在最危急的一剎那,秦端趕來了,握住她持刀的手,同時也將她擒牢。
聽完李嫣的敘述,秦端感嘆不已。他相信李嫣有些心理變態,所以幹出這許多令人噁心的事情。李嫣伏在他懷裏痛哭。秦端拍拍她肩膊說:「不用難過,我會盡我的方法營救你。」
「沒有用的,」李嫣自怨自艾說:「一個殺死過七八條人命的人,休想獲得赦免。但你能這樣對我,也已叫我萬分感激了。」
秦端再也說不出什麼安慰她的話。事實上,怎樣才能挽救她,他也毫無把握。
離開了羈留室,他去與崔大福商議,崔大福答應,代她找最好的律師為她辯護,但這也只是聊盡人事罷了。
回到酒店,秦端又接到白妙姬的電話。
「喂,我的救命恩人,還記得我嗎?」白妙姬似乎心情甚好,帶著開玩笑的口吻問。
「白妙姬,」奏端掩飾不住聲調的喜悅:「妳到底是人?是鬼?」
「我是人是鬼,你還不知道?」白妙姬笑道。
「要不是今天早晨我在崔大福那裏看見你對警方所作的證供,一定還以為妳是鬼魂哩。」秦端也笑說。
原來白妙姬已對警方把她的身世清楚說明。她不是真的白妙姬,只是白妙姬的妹妹白妙仙。兩個長得一模一樣。白妙仙住在仁川,因聞姐姐死訊而趕到漢城。對此事十分氣憤,決心要替姐姐復仇。她知道要找尋兇手的最好辦法,是引起他的疑懼。
於是她以白妙姬的身份出現,衣著和髮式盡量扮成姐姐的樣子。首先她在姐姐墮樓的地方徘徊,以觀察誰是可疑人。她猜想,殺人兇手由於某種心理關係,說不定會時常到現場走一走。
果然,首先讓她發現了秦端。因為秦端看見她時曾大吃一驚。但後來白妙仙經過調查,知道秦端是一個日本來的警探,非但消失了疑意,反而決心邀他出來幫忙,因為她一見秦端,就覺得他是很能幹、反應很敏捷的人,而且她也有點喜歡他。
另一次,白妙仙在姐姐墮樓的地方發現一個女人對她注視,臉有驚慌之色。那人就是李嫣。白妙仙叫了一輛計程車開走。李嫣卻駕著她的私家車追來,白妙仙一面令司機開快車,把她擺脫。一面暗暗記住她的車牌號碼。
持著這個號碼,白妙仙在交通部查出李嫣的住址,當時她還未懷疑李嫣就是兇手,不過覺得她有點可疑。
她叫秦端去李嫣家探查,後來李嫣卻和秦端發生了超友誼關係,曾經把白妙仙氣壞了。
白妙仙沒有放棄偵查。她故意到一舞廳任職,故意再在李嫣面前出現,瞧瞧她的反應。
李嫣一見到白妙仙,果然立即追出,直跟到小巴黎舞廳去。那晚她又換過男裝,想將白妙仙扼死……。以後的情況就如李嫣敘述的完全一樣了。
既然知道白妙仙不是幽靈,秦端的高興可想而知。他本來對她就是一見鍾情(不,應該說是對她姐姐一見鍾情,她姐姐死後,秦端覺得她那麼可愛,甚至覺得和她有了心靈的溝通,以為她眼睛曾對他眨了一下)。
在電話上,秦端高聲說:「妳在那裏?我一定要見妳。」
「我就在你身邊。」白妙仙笑說:「鬼魂是無所不在的。你不知道嗎?」
「胡說八這,妳到底在那裏?」
「我在你酒店樓下的咖啡室。」
秦端大喜,放下電話,跳跳蹦蹦下樓去。還未走進咖啡廳,他已望見那個宜喜宜嗔的少女,也許因為她心事已經了結,今天更見容光煥發,明麗照人。
李嫣開審之日,轟動全城。不少市民都要看看這個年輕貌美的殺人犯。
在崔大福的安排下,南韓最有名的大律師接受聘請,特地來替李嫣辯護。他強調在那些兇案發生時,李嫣已心理失常,她所作所為,都是在心裏極痛苦的情形下完成的。她並不是一個天生的兇手。
然而,經過一個月冗長的審訊,法庭終於判決:李嫣情雖可原,但罪無可恕。判處終身監禁。
李嫣聞判痛哭失聲,對一個女人來說,終身監禁與死亡又有什麼分別?一個晚上,她在無人看守的時候,用撕破的囚衣,結成布條,把自己勒死了。
這是一個悲劇,一個女人的悲劇。秦端參加她的喪禮後,不覺在心中暗問:「這是誰的過錯?」
由於案件拖延,秦端在韓國多滯留了大半個月。不過他不是全無收穫的,當他回去日本的時候,飛機上多了一個極其漂亮的女伴……白妙仙。

Monday, August 6, 2007

《大长今》漫画版